灵魂沾染了冰冷的水汽,那片不起波澜的池水,是他年少所有可能得到的温柔的终点。
如果不是他……
那么现在,一切都还能好好的。
看清楚了吗,知道真相了吗,你半生苦痛都是你活该,你所受罪恶都是应当,你怎么敢忘呢?你怎么能忘呢?你有什么资格去恨?又有什么资格活在这个世界上?
现实中,他眼角留下一滴透明的泪。
顺着鬓角滑落,没入发丝。
他曾经拥有这个世上最美好的爱。
是他毁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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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来时,杨林岭恍如隔世。
他睁开眼,一片雾蒙的白,被光刺得眼眶酸涩,脑子里多了份记忆,太阳穴隐隐作痛,让他唇色苍白起来。
……阿言。
原来你不是不要我们,原来你一直都很爱我们,原来我做过那么多错事。
因为我。
你们没能白头偕老,没能去很远的地方旅游,没能去看南疆的杏花,也没能再拥有一个很乖的孩子。
你没能养好身体,没能再在日落黄昏下和父亲散步,没能牵着手走到生命的尽头,没能再好好看对方一眼。
你们失去了那么多。
是我的错。
杨林岭抵着额头,闭上眼,胸腔振动起伏。
为什么只有你活在了这个世界上?为什么死的不是你?为什么被生下的是你?为什么?为什么呢?
心里、一直坚信的开始一寸一寸粉碎崩塌,撕裂他的魂魄,碾碎了他的筋骨。
“醒了。”
傅安在他身边坐下,给他递了一杯温水,“感觉怎么样?”
杨林岭没接,傅安放在桌上。
傅安不着痕迹的笑了笑。
想来也不是什么美妙的回忆,人的内心都有很多痛苦,被深切遗忘的,那定然是不想要被想起来的。
他如此执拗,结局,想必也并不如他所愿。
她乐于揭穿人的美梦。
他这么坚持,那她就成全他。
“看来你是想起来了。”
杨林岭沉默了许久,出声时,声音哑得可怕。
“我……”
仅一个字,便再也说不出话来,喉管如同被生生刀割,往外喷涌着温热的鲜血。
傅安十分平静,对于病人之外的顾客,她一向不会一直维持那点聊胜于无的温柔,“人痛苦的来源,是因为罪恶。”
“而有些罪恶,永远也没办法弥补。”
傅安堪称愉悦地弯了弯眼,“你也是这样吗?”
“杨林岭。”
傅安面前已经成熟的少年慢慢放下了手,他指尖颤抖着,脸上露出茫然,眼里是凝结成冰的痛苦绝望自责,透着些水汽。
“我也……是这样。”
“没关系,”傅安声音很轻,带这些蛊惑,“我们都是这样,我们都曾经犯过错,有过固执苍白,有过天真可笑,但是没关系——你明白吗,我们都还有机会。”
“机会?”
杨林岭苦笑,“没有机会了。”
“你当然有。”傅安肯定道,“只要你愿意去原谅,你就永远的有机会。”
“可是……”
他说,“能原谅我的人,都走了。”
“我害死的。”
傅安说,“总有人,会记得。”
有个人。
谁呢?
已经死去的父亲、被他害死的母亲、罪孽深重的他自己,支离破碎的过往。
除了他,谁还会记得?
傅安静了声,等着杨林岭想明白。一会儿后,他猛地站起身,大步走向门口,拉开门。
“想到了?”
杨林岭顿住脚步,没有回头,低低应声,“想到了。”
傅安撑着头,“那可一定要想好了。”
他迈步离去。
待杨林岭走后,傅安才笑了笑,拿起杯子,抿了一口苦茶。
……痛苦吗?
这世上谁又不痛苦呢。就连她自己,都没办法走出来。
出门时,天光刺得杨林岭眼睛生疼。他紧紧捏着手机,指骨泛白。
调出许久都没有联系过的电话号码,他摁下了拨出键,听筒里传来机械的振动声,一秒、两秒、三秒,传来清透的女音。
“……喂?”
杨林岭没说话,只是越发紧的握紧了手机。
“林岭?”
“……嗯。”
“怎么了?是有什么事吗?”
“你现在……”杨林岭艰涩出声,“在哪儿?”
“在家。”
杨林岭的状态很不对劲,李婧皱了皱眉,问道,“你现在在哪儿?”
“李婧……”他哑着声音,“我想见你。”
听筒那边的李婧答:“好啊,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等我。”
“好。”
杨林岭摁灭屏幕,踏出马路边缘,招了一辆出租车,“师傅,去长宁街。”
“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