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背上显出青筋,杨林岭望着窗外,一团乱麻,碎开、断裂、崩塌,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他想见她。
他一定要见她。
她是他年少时唯一的勇气,是唯一见证过对方苦难时刻的人,他们毫无关联,却隐隐的,有这样巧合与注定。
李婧。是唯一的,他前尘中,还带有期待,和相信的人。
“叮——”
“您以到达目的地,请提醒成乘客带好随身钱包、手机等随身物品……”
机械音响起,杨林岭醒神,推开车门。
一步。两步。
他忽的想起李婧一家刚搬到他隔壁的时候,他们一家和气融融,这么小的、潮湿的筒子楼,他们的笑容明媚地闪到了躲在一旁偷看的小孩的眼睛。
李婧的父亲瞧见了他,便笑着问,“你好,你叫什么名字呀?”
他被惊住了,说不出话,青年却并不懊恼,“以后我们就是邻居了,请多多关照。”说着,还递给了杨林岭一颗糖。
他没接。
李婧将糖轻轻地塞进了他的手里。
他握在手上,一时不敢置信。而李婧看着他,“吃吧,这个糖很甜的哦。”
杨林岭用力撤回了手,慌忙后退了一步,仿佛他们是什么洪水猛兽一般,神色惊惧。
“对不起,我们打扰到你……”
李承屿话还没说完,他已经退步,关上了门。
他踏上楼梯,什么也没有想,看见门开着的那一瞬间,他从极致的痛苦里终于有了那么几分清醒。
理智让他克制地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李婧穿了一身长裙,拖鞋,半挽着头发,停在玄关处,含笑瞧着他。
“来了。”
“嗯。”
她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动作一顿,随后拿了一双鞋,放在他面前,自然道,“进来吧,有什么事找我,今天怎么这么急?”
杨林岭看着她的脸,黑色的发丝滑过她的侧颜。她的面容、声音,让他清醒过来:“好久没见过面了,之前还说放假聚一聚呢,老是没找到时间。”
他确实已经许久没有见过她,许久、许久,他每一日都会沉默地思念着她的模样、她的声音、她的生活。
也曾想过她是在做什么,在咖啡厅吗,在看书吗,还是在做其他的事情,想问,却又没有资格能问出口。
这是他喜欢的人。
他上前。
李婧:“怎么不说话……”
下一秒,杨林岭忽的拥她入怀,很用力,可也很小心,似乎是害怕眼前的人消失破碎的那种小心。他侧脸触碰到她柔顺的发,感受到了她的温度,闻到她身上的清淡的香味,这才有了些真实,回忆不停地、不停地在他的眼前回放,一幕一幕,每一秒都在剥夺他的理智。
李婧欲挣开,指尖微动,她缓了下来。
算了。
就抱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
杨林岭濒临崩溃。
假的。所有的,都是假的。
他以为的真相是假的,以为遭受的苦难是假的,失去一切是假的,记忆里的真实是假的,都是假的——而结果呢——结果,他所受的苦难是应该的,所拥有的疼痛是应该的,他得不到爱得不到原谅得不到喜欢也是应该的。他是个罪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资格去怨恨,去怪罪,去遗忘,也根本不应该去埋怨,去躲避,去逃离。
他就应该面对这些记忆日日不得逃脱、不得清醒、不得释然。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最后只留下他一个罪人好好的活着?
为什么当初不是他消失?
为什么他要好好的活着这么多年,甚至妄想着,想要去变得更好,得到更好的生活?他怎么配?
“李婧……”
“我在。”
杨林岭痛苦地闭上眼,终于说出了第一句完整的话,“如果我没有活过,就好了。”
为什么非得是他呢?
……是他罪恶满身,是他好好活着,是他有期待有妄想有改变,到最后却被狠狠打回了现实。
在以为一切伤痛可以愈合的时候被残忍的告知——他曾经被爱过的。
究竟是为什么?!
如果不是他,这一切都还好好的。
如果他没有活过,那么林欣和杨骏现在都还很幸福。
如果他早些死去,也就不会有未来的可惜,杨骏的悔恨,他的无止境的自责与不解。
如果他从不存在,杨骏就会如他期待的那般,陪林欣走过许多地方,有许多的回忆,去拍日落黄昏,过着他们想要的生活,他们会有一个很好的孩子,不像他这样调皮,而是乖巧又懂事,他们都很喜欢他。
他们会……
会儿孙满堂,会携手到老。
李婧拍了拍他的肩,“你怎么了?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突然说出这样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