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睡一觉起来,就好了。”
杨骏安然地闭上双眼,嘴角还带着安稳又幸福的笑容,杨林岭已经失去了任何情绪。
他只是困惑。
阿言,是谁呢?
不止一次,杨骏在他面前醉成这般模样,嘴里都会呢喃着一个人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温柔又缱绻,像是自己的一整个世界和无法得到的全部,深情又痛苦。
是在他生命中从未出现过的母亲?
还是杨骏深爱的、却从未得到过的人?
第二日,杨林岭没有看见杨骏,但是他都已经习惯了所谓的父亲的突然消失和久久不归。
然而他没想到,那一次,是他见到杨骏的最后一面。
他所谓的父亲,最后脆弱的一面。
三天后,警察找上他。
“您的父亲杨骏已经溺亡,我们在今天凌晨打捞到了他的尸体,根据法医检测和现场足迹监控,其死亡判为自/杀。”
“死亡时间,大约是在两天前的晚上十点。”
杨林岭脑子里绷紧额那根弦轰然崩塌,空荡与恍惚了许久,他第一个反应,其实是不相信——是的他不相信也不愿意相信,杨骏那天不还是好好的吗?他不是过得很好吗?和平常没什么区别,不是吗?
一样的颓废,一样的醉酒。
他梗了梗喉咙。
“你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死了呢?
男警拍了拍他的肩,语气沉重而怜悯,“节哀。”
他极力镇定。看到杨骏的尸体后,他接受了这个事实,接受了——那个曾经说着恨他、骂他废物、从未给过他父爱与陪伴的父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只是不明白,杨骏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一切都不重要了。
杨骏,毕竟是从未爱过他,即使他们有着最亲近的血缘关系,是彼此最后的亲人。但他不爱他。
十七岁的他承认并且清楚地知道,他的父亲的生活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对他有过怜悯和疼惜,连离去的理由,都尽然和他无关。
对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来说,他的存在是个彻头彻尾的错误。
而现在,二十岁的杨林岭,在阖家欢乐的日子里回到那个空无一人的、他曾经的家,那个小阁楼里杨骏的那个房间,自从他死后,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杨林岭推开门。
屋内陈设都已经落上了一层灰,打开门时有灰尘扑簌簌的落,蜘蛛网和黯淡的光,成了最后的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杨林岭真切的触景生情了起来。
就是这个筒子楼,就是这个地方,杨骏就是在这里不停的打骂他,一遍又一遍的厌憎,一遍又一遍的后悔,他说当初要是掐死他就好了,又说当初要是他不存在就好了。
小孩不明所以,哭求无用,只能忍痛无声。
那些话仿佛还在他的耳边。
“你究竟为什么要存在?!啊?我为什么要生下你?你为什么要活着呢?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呢?我当初就该掐死你!”
“你要是死了就好了。”
“你个废物——废物——”
平静下来杨骏说的话更为伤人,语气冷淡,将杨林岭的心脏刺得鲜血淋漓,衰败又绝望,对方却毫无察觉。
杨骏说,“我有时候就在想,我当初为什么没有把你掐死。现在我后悔了,可是杀人偿命,我也不想因为你这么一个人赔掉自己,她也不希望我这么做。可我见到你还是觉得恶心,你眼睛和她越像我越觉得恶心,你说你怎么配呢?嗯?为什么死掉的不是你?我们——我和她说到底也不欠你什么,可是你欠我们的欠她的你还得清吗?”
“你怎么敢忘记?”
“为什么你活得这么理所应当?为什么你还有这么漫长的生命?你现在痛苦吗?憎恨吗?觉得自己无辜吗?后悔来到这个世界吗?”
杨林岭不说话,杨骏狠狠吸了一口烟。
“你现在忘得一干二净一定过得很高兴吧?你不会想起她的付出你不会记得她的样子,你甚至不会知道她曾经对你那么好。”
“……你知道吗?”
杨骏讽刺地笑着,“你曾经拥有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我们给过你的,你现在最希望最迫切得到的生活生活,是你不要。”
“是你亲手丢掉的!”
“是你把一切都毁了!!”
“你现在这样是你咎由自取!是你应得的!!”
他浑身是伤,蜷缩在角落,脑袋很晕,八岁,他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好疼好疼,连呼吸都微弱了起来。
爸爸在说什么呢……
说他是个错误。
是的,他是个错误。他模糊地想。自己不该活着的。
“你怎么敢忘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