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蓝渡(6)

他靠着石碑坐下,叹着气拱手:“小道时序,仙友喊我名字就好,不要再叫我仙长了,小道一介凡人,怕折寿。”

少年点头答应:“那我喊你道长?”

“呃……”行吧行吧,爱怎么叫怎么叫吧:“也行,仙友怎么称呼?”

少年也跟着他坐下,迟疑了一下,才犹豫着说:“我姓俞,单名一个瑕。”

“俞瑕?”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到难以捕捉,时序追问:“哪个俞哪个瑕?”

“玉有瑕,瑕疵的瑕。”少年说着,伸手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写下两个字,很有风骨,叫人想起天威之下仍旧难以催折的府君。

时序对着那两个字静默半晌,翻来覆去读了几次,最终还是怀疑——这么明显的线索,能信吗?

是他蠢,还是他当自己蠢?

俞瑕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也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压根没打算遮掩,时序干脆也直接问:“你是此地水君?”

少年正要擦掉地上的字,听到时序的问题猛然一顿,时序盯着他,他垂下头没看时序的眼睛,慢慢道:“我忘了。”时序仔细看了他半天,看不出这话真假。

无语片刻,时序心想,这也能忘,为难他还记得什么?

俞瑕又瞥了时序一眼,见时序目光审视思索,忽然支支吾吾着有点心虚,他心里天人交战,咽着唾沫艰难开口:“道长,我……”话没说完,府君忽然回头看向这里,那目光不似往常,带着几分威严落下来。

目光的余光撒到俞瑕身上那一刻,俞瑕像是变成了石像僵立住,唇角的歉意也一起僵住,人也僵了一瞬,然后在时序没能问完的问题中迅速消失。

时序哎了一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俞瑕已经消失了,他被冷不丁浇下来的大雨砸的差点窒息。

扭头看见府君沉静的目光,时序心想,他不是看不见俞瑕吗?这会有能看见了?就看了一眼,俞瑕怎么就耗子见了猫一样跑这么着急?

还有,俞瑕知道他是外来者,所以俞瑕是幻境主人?也不像啊,幻境主人会这么没出息吗?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两个人都不对劲!肯定有鬼!

想想俞瑕心虚的模样,显而易见是做贼心虚,就是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多问几句,难不成水产都这么滑不溜手?

他抖了抖身上潮湿的泥沙和石子站起来,府君目光恰好落到这里。

那个瞬间,他似乎从府君眼睛中看到了嘲讽。

还没明白他在嘲讽什么,云层散开,发光的东西露出来了。

不是久违的阳光,是倾泻而下的天河。

天上水自横,地上江疯淌。

有人嗤笑出声,笑出来一点嘲弄的眼泪。

第3章 祭祀

时序盯着府君挂着诡异笑容的侧脸沉思,他有问题几乎写在了脸上,莫非府君就是幕后黑手?府君察觉他的目光也偏头侧目,古怪笑意不加掩饰。

那个瞬间,温润如玉的府君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仿佛他不是衙门里跟同僚据理力争的府君,而是等了数百年就在等今日的怨鬼。

时序忽然头皮发麻。

祭司摆回去稳妥放好的玉璧忽然哗啦碎裂,碎渣掉了一地。接连的反常叫众人胆战心惊,祭祀白着脸跪在地上拼凑玉璧,颤颤巍巍解出神谕,不大的声音传满河边:“天神说,晋州用牲畜糊弄天道,罪责更深……”

声音不大,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正在众人还没回神的当口,原本只有山脉倒塌的浮云山在瞬间被冲垮大半,山洪倾泻,泥石流混着洪水往地势低的地方流下来,眼看近在咫尺,立刻就要跨过晋州流入无定河了,河边的人被东方异象和轰然倒塌的浮云山吓得六神无主慌乱逃窜,携家带口四散而逃,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也都急冲冲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准备逃离晋州了。

眼看走到了绝路,人群里开始出现讨伐府君的声音。

说他优柔寡断,无视百姓生死。

“都怪他,要不是他拦着我们早就祭完水君了……”

“他这是要害死我们晋州的人……”

“这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都要被天神迁怒……”

今日之前,晋州无论百姓还是官吏,提起府君无一不是称赞敬仰,可就这么半日,他忽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府君恍若未闻那些谩骂指责,依旧看着时序的方向。

时序僵立在原地,起初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观察了一会才发现府君不是在看他,似乎是盯着无定河出神。

人群吵吵嚷嚷,一只泡了水的旧草鞋丢过来砸了个正着,在府君干净的官袍上砸出来一个沾着泥水印子的脚印。

墙倒众人推,百姓逃的逃,骂的骂。一日之内府君成为千夫所指,只有一位姓陈的副守为府君解释了几句,但换来几句官官相护同流合污、狗官之类的谩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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