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着石碑坐下,叹着气拱手:“小道时序,仙友喊我名字就好,不要再叫我仙长了,小道一介凡人,怕折寿。”
少年点头答应:“那我喊你道长?”
“呃……”行吧行吧,爱怎么叫怎么叫吧:“也行,仙友怎么称呼?”
少年也跟着他坐下,迟疑了一下,才犹豫着说:“我姓俞,单名一个瑕。”
“俞瑕?”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逝,快到难以捕捉,时序追问:“哪个俞哪个瑕?”
“玉有瑕,瑕疵的瑕。”少年说着,伸手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写下两个字,很有风骨,叫人想起天威之下仍旧难以催折的府君。
时序对着那两个字静默半晌,翻来覆去读了几次,最终还是怀疑——这么明显的线索,能信吗?
是他蠢,还是他当自己蠢?
俞瑕脸上倒看不出有什么,也不知道是单纯还是压根没打算遮掩,时序干脆也直接问:“你是此地水君?”
少年正要擦掉地上的字,听到时序的问题猛然一顿,时序盯着他,他垂下头没看时序的眼睛,慢慢道:“我忘了。”时序仔细看了他半天,看不出这话真假。
无语片刻,时序心想,这也能忘,为难他还记得什么?
俞瑕又瞥了时序一眼,见时序目光审视思索,忽然支支吾吾着有点心虚,他心里天人交战,咽着唾沫艰难开口:“道长,我……”话没说完,府君忽然回头看向这里,那目光不似往常,带着几分威严落下来。
目光的余光撒到俞瑕身上那一刻,俞瑕像是变成了石像僵立住,唇角的歉意也一起僵住,人也僵了一瞬,然后在时序没能问完的问题中迅速消失。
时序哎了一声,什么都没来得及说,俞瑕已经消失了,他被冷不丁浇下来的大雨砸的差点窒息。
扭头看见府君沉静的目光,时序心想,他不是看不见俞瑕吗?这会有能看见了?就看了一眼,俞瑕怎么就耗子见了猫一样跑这么着急?
还有,俞瑕知道他是外来者,所以俞瑕是幻境主人?也不像啊,幻境主人会这么没出息吗?
不对劲!很不对劲!这两个人都不对劲!肯定有鬼!
想想俞瑕心虚的模样,显而易见是做贼心虚,就是跑得太快了没来得及多问几句,难不成水产都这么滑不溜手?
他抖了抖身上潮湿的泥沙和石子站起来,府君目光恰好落到这里。
那个瞬间,他似乎从府君眼睛中看到了嘲讽。
还没明白他在嘲讽什么,云层散开,发光的东西露出来了。
不是久违的阳光,是倾泻而下的天河。
天上水自横,地上江疯淌。
有人嗤笑出声,笑出来一点嘲弄的眼泪。
第3章 祭祀
时序盯着府君挂着诡异笑容的侧脸沉思,他有问题几乎写在了脸上,莫非府君就是幕后黑手?府君察觉他的目光也偏头侧目,古怪笑意不加掩饰。
那个瞬间,温润如玉的府君仿佛被什么东西附体,仿佛他不是衙门里跟同僚据理力争的府君,而是等了数百年就在等今日的怨鬼。
时序忽然头皮发麻。
祭司摆回去稳妥放好的玉璧忽然哗啦碎裂,碎渣掉了一地。接连的反常叫众人胆战心惊,祭祀白着脸跪在地上拼凑玉璧,颤颤巍巍解出神谕,不大的声音传满河边:“天神说,晋州用牲畜糊弄天道,罪责更深……”
声音不大,但是在场每一个人都听到了。
正在众人还没回神的当口,原本只有山脉倒塌的浮云山在瞬间被冲垮大半,山洪倾泻,泥石流混着洪水往地势低的地方流下来,眼看近在咫尺,立刻就要跨过晋州流入无定河了,河边的人被东方异象和轰然倒塌的浮云山吓得六神无主慌乱逃窜,携家带口四散而逃,原本还在观望的百姓也都急冲冲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准备逃离晋州了。
眼看走到了绝路,人群里开始出现讨伐府君的声音。
说他优柔寡断,无视百姓生死。
“都怪他,要不是他拦着我们早就祭完水君了……”
“他这是要害死我们晋州的人……”
“这可怎么办,咱们是不是都要被天神迁怒……”
今日之前,晋州无论百姓还是官吏,提起府君无一不是称赞敬仰,可就这么半日,他忽然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府君恍若未闻那些谩骂指责,依旧看着时序的方向。
时序僵立在原地,起初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观察了一会才发现府君不是在看他,似乎是盯着无定河出神。
人群吵吵嚷嚷,一只泡了水的旧草鞋丢过来砸了个正着,在府君干净的官袍上砸出来一个沾着泥水印子的脚印。
墙倒众人推,百姓逃的逃,骂的骂。一日之内府君成为千夫所指,只有一位姓陈的副守为府君解释了几句,但换来几句官官相护同流合污、狗官之类的谩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