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很恍惚地后退了一步。鲜血迫不及待,他在眩晕中回头看了一眼,就倒在了地上。
看清这个人的脸时,宋云锋彻底怔住。铁锹啪地一下掉落,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这是……你爸?”
魏蓝浑身发抖,像得了哮喘一样呼吸。她面无表情,只是两眼通红,像是被突然吓傻了。
他们都不说话。过了几分钟,魏蓝抬头看了宋云锋一眼。
她缓缓抬手捂住脸,哽咽着哭出声:“怎么,是你啊……”
宋云锋脱下外套给魏蓝穿上:“没事儿吧,吓死我了。”
魏蓝低头:“让你看笑话了。”
这堪称凶杀现场的暴力行为,竟然被她称为笑话。宋云锋不敢想象她的日常生活。
魏蓝一抹脸,像个没事儿人似的站起来。坐到桌边,非常自然地指给他看:“水晶球我每天都擦呢。你来找我干嘛呀?”
宋云锋还没说话,魏蓝就微笑了起来:“你别来了。”
她似笑非笑地抬起头:“赶紧走吧。一会儿我爸能把你打死,信不信?”
魏蓝对宋云锋笑。宋云锋只看她的眼睛,朦胧而晶莹,有风有浪的一片海。
与此同时,地上躺着的男人胳膊一动,翻身坐了起来。
宋云锋一手拎蛋糕,一手抓魏蓝,闪电一般跳到了门外。他身后是魏蓝父亲可怕的吼声,回荡在狭窄逼仄的倾颓天地。
他紧紧地拉着她的手,踩着泥坑、屎尿混合物、泔水以及啤酒茬子,一路腾云驾雾地跑。这一路如羊肠,吸进去的烟气呛着肺腑,他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疼。
他浑身是汗,但骨缝里透出一阵阵寒冷。一路跑到出口,宋云锋把蛋糕塞给魏蓝,向前一步,开始推着自行车助跑。
跑得太快失去重心,他左脚踩右脚地摔在地上。自行车哐啷一声,宋云锋在头晕眼花里站起来。
他回头,看见魏蓝无动于衷地待在原地,抱着蛋糕看向他。
她身后,是飞奔而来的狂怒的父亲。可她一动不动。
于是宋云锋转身奔回去,再次拉着魏蓝逃跑。
宋云锋的胳膊磕破了,可他感觉不到。
漫长的奔跑里,一切激动不安都消失了,在太阳炙烤的土地上,他体会到了心跳,像沉稳浑厚的大地踅音。
魏蓝追随着他,两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分离,又融为一体。
在两人时常见面的河边,他和她坐在草坡上。
宋云锋把蛋糕的盖子打开,里面一片狼藉:“魏蓝,你跟我走吧。”
魏蓝轻轻地说:“我可以吗?”
然后她一吸鼻子:“我还没出过远门呢……我觉得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好。”
她伸手插入蛋糕,把奶油往脸上左右一划。又抬起笑脸来:“喵喵。”
宋云锋问:“你一开始为什么不跟我一起跑。”
他接着说:“是不是我不回去拉你,你就不会跟上来?魏蓝,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和煦的风吹来,使人想起一些安宁的曲调。可是,这种静谧稍纵即逝,一种漫无边际的恐惧和无望攫住了他们。
魏蓝讲述她父亲几年来对自己的暴力与侵犯,那样的痛苦使她熟练于自欺欺人。无数次她想死去,可是每次醒来时,又努力安慰自己:这只是一场梦。
从那时到现在,从无忧虑的童年到可怕的少女时代,掐头去尾,也许一切都没有发生。甚至,不过是假象。
可是宋云锋的出现让她明白,人不能骗自己。她终将面对这畸形的生活。
魏蓝在他身边啜泣,那声音以及散乱的头发仿佛要使宋云锋窒息。
他越是用力抓住她,就离她更远。现实历历在目,生活一如倾圮废墟,宋云锋感觉自己像伏在残垣上守望的蝙蝠。他在活生生地目睹一场凋零。
“你说,我们以后会什么样呢?”
宋云锋叹口气:“应该……就跟普通人一样吧。”
“你以后记得回来看我。我以后生小孩,让他管你叫老舅。我们厂子说新接了个做月饼的单子,要是好吃我就给你寄过去……”
“魏蓝。”宋云锋再次邀请,“你跟我去南京吧。”
“你还不到二十岁,难道一辈子这样?进厂子能挣多少,你爸又对你那样,你活得下去吗?到了南京一样可以去打工啊,咱们这儿有很多人都走了。魏蓝,你就给自己一个机会吧。”
魏蓝很久没说话。
一直到天暗下来,星星出现,她才点了点头。
“我们明天中午在火车站见,行不?”
“我没钱……”她说,“要不,你等二十号,我发工资就去南京找你吧。你在那边接我,可以吗?”
宋云锋思考了一会儿,觉得可以,毕竟每次他都是这么跟妈妈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