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尘埃(14)

他把电话留给魏蓝,告诉她,南京火车站一出去往右拐就有公共电话亭。她要做的,只是在火车站等着。

第二天宋云锋出发,魏蓝送他。两人在售票厅问了一句,21号有一趟下午四点到的车。

魏蓝两眼放光,十分激动。

这是一场顺理成章的逃亡,一次胜利的离家出走。魏蓝向宋云锋招手,她用口型叫嚷:“等我去南京找你!”

那时候宋云锋没有想到,这一次相约,改变了他们的一生。

第9章 魏蓝(五)

8.

“她没来吗?”

酒吧里,那个穿亮片牛仔服的女生发问。

宋云锋坐在她对面,各自面对一杯酒。

“她没给我打电话,但是二十一号我一直都在火车站等她。我没看见她。”

“那就是没来呗。”

“我后来回去,她爸已经搬走了。没有人知道她在哪儿,我甚至报过警,警察也找不到她。就好像人间蒸发了。”

宋云锋摇摇头:“后来,听说她有亲戚也在找。人家跟警察局提申请,直接宣告死亡了。”

“可我总觉得,她还活着。”

女生很无所谓地一笑:“你们那个时候,有个人失踪是不是挺普遍的?——你是觉得我跟她很像吗?”

“你叫什么?”

“朴春丽。”她挤眉弄眼地一笑,“我朝鲜族。”

“对不起,你跟她确实很像。我弄错了。”

“没关系的!可能你见到我妈,会觉得更像。”朴春丽说,“但是我妈的精神有点问题,她这几年才好点儿。我小时候,她总打我,还打我爸。我爸偏瘫,想跑都跑不了。”

“那你……家里很困难吗?”

“嗯,可是我又不靠他们。我有一堆男朋友啦!他们超爱给我花钱的。”朴春丽放声大笑,“这次来云南就是我对象花的钱,我俩明天要去看泸沽湖!”

“祝你们一路顺风。”

宋云锋也笑了。

朴春丽跟魏蓝还是不一样的,至少魏蓝不会这么快乐。

她从没有如此开怀地大笑过,他敢肯定,从来没有。

他思念魏蓝,实际上夹带着内疚。

如果他直接把魏蓝带走,她就不会下落不明。他打开一扇窗,又不知道该怎么带她去新世界。

这与烟花相类似,璀璨、浮夸、虚假。不是每一天都有烟花,他们终将面对毁灭后的重建,以及苦不堪言的新生活。

宋云锋站在大路边冰凉的灯光里,看着横平竖直的路标。他老了,瘦了,像被雨水浸泡后的一截木头。不会灰飞烟灭,也不会裂成碎片,他离这些坚硬的形容词很遥远。

二十年来,做生意、破产、母亲去世、跟别人搭伙做买卖、结婚、被坑走全部存款、离婚、房子被法拍……最后来到酒吧,跟狐朋狗友唱歌挣钱。这个世界与他想象的不一样。要怎么去爱,怎么去活才是合理的?人应该如何交付希望以待残酷现实的审判?

他希望魏蓝还活着,并祝愿她幸福。

这种想法会有两种解释。

其一是,人在被长期固定到某处时,会对宿命般的循环感到厌恶,他希望有人从不同的路径中获得光彩;

其二是,出于私心,他的确希望魏蓝会快乐。

9.

宋云锋所不知道的是,二十年前,魏蓝的确来到了南京。

火车站里人实在太多,魏蓝挤在中间迷失方向。她还在四处张望着找电话亭,旁边忽然凑过来一位拎着地图的老奶奶。

对面一个卖糖的小贩盯上了这个单薄的乡巴佬,他想狠狠地宰她一笔。

可不过是一低头的功夫,魏蓝就消失不见了。

朴春丽在云南玩了一大圈,回家的时候如炮弹一般把自己砸进了床。

他们住在中朝边界,一处偏僻的村庄。卧室外面,她妈妈在剁饺子馅。

爸爸朴光龙面朝墙呻吟连连,他屁股底下烂着各种各样的疮,浑身一股恶臭。

他这辈子最幸运的事,大概就是有个媳妇——不然谁会照顾他后半辈子呢?

这个女人被连续揍了半个月,打折三根肋骨才老实。初见时她目光涣散,满口胡言乱语,朴光龙以此为由,砍价到两百块钱,把她带了回去。

你叫啥啊?朴光龙问不出来,她坐在地上像一条疯狗。半夜昏迷的时候嘴里说出“feng”的音节,他一拍脑门——那就叫冯小妹吧。

早些年他身体还行,能跑动,后来躺床上动不了,冯小妹差点没把他掐死。他爆发可怕的嚎叫,邻居们纷纷过来,拎着菜刀和擀面杖,彻底制服了这个野狗一样的女人。

从那以后冯小妹就没跑过了,因为她怀孕了。

朴春丽舒展着胳膊腿,对这个家庭感到厌恶。一个精神病的妈,一个瘫痪的爹,哪有外面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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