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的烟花表演结束,宋云锋很得意地坐在车边,伸手抓一把瓜子:“咋样?厉不厉害?”
他说:“我跟我妈去过一趟南京,夫子庙前头有人整过,我偷摸学的。”
回头看着魏蓝,宋云锋递过去一个大枣:“大过年的,别哭了吧?”
魏蓝用鼻子一哼。她掀开车上的苫布,从箱里翻出一个二踢脚。
“我也给你表演一个。”
魏蓝手拿着二踢脚跳下车,另一只手摁开打火机。眼瞅着捻子烧完,魏蓝还不松手。
宋云锋跳起来扑上去的同时,那爆竹在她手里轰地一声。下一秒魏蓝扬手把爆竹扔出去,掉入雪地的瞬间它爆发了地雷般的威力,乓啷炸开个黑窝。
“二踢脚,它响两声。”魏蓝扭身坐回三轮车,“瞅给你吓的。”
宋云锋掩饰着无知:“啊我那不是担心吗……”
他抬起头,四外风声悄然,雪地清凉。此时夜色里烟火弥漫,寒意里身体舒活,有想要聊天的愿望。
宋云锋问:“你跟你爸咋回事啊?”
魏蓝睁着大眼睛,表情古怪地看着他:“你,你还没明白吗?”
“啥啊?”
“是我拿二踢脚炸的他啊。”
第7章 魏蓝(三)
5.
宋云锋回到家,他爸吭吭咳嗽,劝他找个厂子上班。
哪怕拧螺丝也行,他爸可以送给厂长一箱带鱼。
宋云锋坐门口喝粥,他左眼眶发青。父亲的拳头挥过来,宋云锋躲都没躲。
他在心里说,打呗,打一回少一回。过两年我上南方找我妈去,你自己凑合过吧。
他心想,一箱带鱼就把我卖了,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儿。
宋云锋以前觉得,父母都是像他家这样。当爹的一身是病,最大的运动量是躺床上叹气;当妈的忙着战天斗地,辗转温州广州做买卖。
他妈妈每年一个样,永远最时髦。小时候想她了,他就看挂历上的摩登女郎。有时出神,没注意父亲驻足身后许久。见儿子小小年纪就热衷大白胳膊,当爹的又是仰天长叹。
可是跟魏蓝的家庭比,这简直太其乐融融了。
那天晚上,魏蓝告诉他,自己想把父亲炸死。
宋云锋低头一瞥,在她的脸上看到一种兴奋,以及兴奋之后的一团杀气。
这种杀气如同她的青春一样繁荣,又如同烟花一样耀眼。相比之下,他堪称乖巧。
宋云锋讪笑着缓解尴尬:“魏叔叔挺好个人,他就是对你严厉点儿呗……”
魏蓝回头直勾勾地看着他:“是他让我去跟有钱人处对象的,你知道吗?”
她讲述自己多年恋爱的经过。许多男生五迷三道地喜欢她。没办法,她太好看了。她不像是这个县城该有的人。
小年轻们有眼看,没脸追。直到当地财政局某官员的公子勇敢地站出来,才尝到了第一口新鲜。
魏蓝的冷漠泯灭了他的希望,而她的美丽又壮了他的胆子。这位少爷怀揣“光脚不怕穿鞋”的信念,带着打土豪分田地的豪情,开始疯狂地追求魏蓝。
后来他发现,接近这她比想象的容易。因为人迹罕至,她其实很寂寞。
“他得给我花了好几百,我爸拿这个钱盖个台球厅。”魏蓝托着下巴,“后来他妈来了,给我一嘴巴子,让我退学。我跟校长说,你儿子情书还在我这儿,你只要能让我毕业,我就不招惹他。”
“哪有这么当爹的?”宋云锋很生气,“他有手有脚的咋不自己去挣啊。你喜欢念书就去呗,别老往台球厅跑。”
“我也不喜欢念书。”魏蓝摇头,睫毛垂下来像蝴蝶翅膀,“只是想离开家。等我毕业了就去厂子上班,白天值班晚上上夜校,我再也不回家了。”
魏蓝轻轻一笑:“要不是我在台球厅,你会来花钱吗?”
宋云锋没想到她竟把前途安排得如此顺理成章。他思考了一会儿说:“你妈妈呢?”
“我妈不是这儿的人,好像是拐卖来的。”魏蓝看着他,“我妈是四川人。我以前也不知道,邻居告诉我的。我八岁的时候她走了,再也没见着。”
宋云锋其实很不明白魏蓝父亲的观点。
就算他想拿女儿当聚宝盆,把魏蓝搭在这么个地方也纯属浪费。她完全可以去自己妈妈闯过的世界,看到更有钱的人,看到更广阔的天地。——这不是更划算吗?
但是,这又是不可能的。
他与她都是新鲜的,年轻的。而父辈的思想已经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尸骨一般的灰白。
一个人在狭窄世界里呆久了,就像掉入了黑洞,无论万事万物如何革新发展,都只会被黑洞消化殆尽。
人们若安于现状,会在宁静中生出无涯际的自高自大。类似一个将要永生的人,自诩是唯一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