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不是没见过。”
许蓝拎着书包往肩上甩:“走了。”
宋云锋在后面喊住她。
“哎,晚上东二桥底下舞厅,去不去?”
“不去。”
宋云锋眯起眼睛看她:“啊,有人了?”
许蓝摇头:“没有。”
“没有?处过那么多,我就不行?”
“不行。”许蓝很坦荡地回头看他,“你没钱。”
这话太打击人了。宋云锋干巴巴地笑:“你个丫头片子……你要什么钱?”
许蓝与他对视,目光里没什么情绪:“不用你管。”
4.
1996年元宵节。
那年国家提倡精神文明建设,县里组织大家扭秧歌,写书法。为了提高积极性,各种联谊会上都有零食。
宋云锋的爸爸患风湿不便出门,由他代劳。他经常赤手空拳地进去,做塑料凳子上假装喝彩鼓掌。趁别人不注意掏出个铝制饭盒,把盘子一掩,连瓜子带大枣哗啦啦倒进去,再一身正气地告辞。
如此小半年。元宵节那天因为有免费的汤圆,连吃饭都省了。等到晚上,大街上放花放炮的到处都是。宋云锋蹲马路牙子上摆摊,卖各种亮晶晶的小灯和爆竹。
他会做买卖。有小朋友的就送朵塑料花,小情侣过来就打包卖俩。他一个人拿平板车拉过来六箱小灯,到半夜基本就卖完了。
人真多。前前后后都看不清,宋云锋连倒钱再吆喝,累出满头大汗。
正忙着,就听见对面街道砰地一声,人群里呼呜喊叫,男男女女吵杂着往外闪。
宋云锋立刻站了起来,弯腰拿块板砖,拎起塑料布把箱子苫上。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拨开人群挤进中央。
人们都散开了,几个大爷大妈围着往地上瞅。
底下躺着一个中年男人,像虫子似的弓着,紧捂肚子。
宋云锋低头把人掀开。他愣了一下:这不是魏蓝她爸吗?
二话没说,他跟另一个好心的路人把魏父架上三轮车,蹬起来去了医院。
他是突然被爆竹给崩了。伤还挺严重,从腰到后背一块皮肉翻花,幸好没碰到骨头。
魏叔叔醒过来,先对宋云锋表示感谢。然后他指自己的衣服兜,示意他拿手机。接着指挥他往下翻通讯录,让魏蓝过来。
医院里护士大夫留下来值班的不多,宋云锋惦记着魏蓝过来,他好回去看看原地的那一箱爆竹。
焦急中魏蓝出现,正眼不看他一个,黑羽绒服敞怀,胡乱系着红围脖,赌气似的就进来了。
宋云锋刚要打招呼,她就迈进了小病房。
他把半空中准备挥舞的手撂下。只是转身的功夫,就听见里屋啪地一声脆响。
魏父破口大骂:“你他妈杀人是不是!”
然后就是魏蓝不带任何感情地顶嘴:“不是还没死吗!”
再听,就是哗啦一声,塑料帘子掀开。许蓝一张白脸上浮着五指印,眼带泪光地闯了出来。
宋云锋双手插兜在后面喊:“哎!哎你干啥去!”魏蓝走出几步,恶狠狠回头瞪他:“关你屁事儿!”
宋云锋心想,好家伙,我把你爹救了,不给我一个表彰也就算了,怎么还骂我呢?
他紧走两步与她并肩。刚要说话,就看见魏蓝满脸是泪,边走边抹脸哭。
已是后半夜一点左右。尚未入眠的土地上春潮汹涌,人们的幸福单纯,愿望单纯。漫天的烟花铺陈在黑缎子似的夜空,它们是故事而非背景,是本体而非象征。
宋云锋骑着三轮车于人海泅渡。他听见市声鼎沸,也听见后面,魏蓝在轻轻的啜泣。
这感觉有些不真实,恍惚如梦境尾声。不知道是该接着往下走,还是快点醒来。
车骑到倒闭的鞋厂。偏僻使五官与头脑分外敏感,魏蓝瞪着他:“你要干什么?”
宋云锋从怀里掏出一个饭盒扔过去:“把你卖了!”
打开,里面装着花生瓜子。
魏蓝坐在车上,心里涌动着奇妙的温泉。
她抬起头,宋云锋正把车上的一箱爆竹搬下来,在地上整齐码好。
他在厂房空地前面摆了一排小呲花,用细长的纸捻子跟后排的箱炮连上。忙活半天,宋云锋回头一笑:“瞅着,我给你亮一手绝活!”
星火闪动,一眨眼烧到近前。银蛇也似闪过一瞬,前排几个小竹桶似的炮仗呲地一声窜了起来。前高后低,飞上天砰地一声响,底下还闪动着齐膝高的银火花丛。
紧接着,后面的爆竹也闹了起来,如雷如鼓如马车碌碌。宋云锋回头看魏蓝,她正一眨不眨地抬头望向天空。
魏蓝表情虔诚。千丝万缕的金银火光映衬在她脸上。像是沉入海底,鳞光闪烁的鱼影在头顶掠过,散碎镀金,明亮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