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跳着跳着说金雪头疼。
蒙古亲卫听这话，反而懒洋洋坐回去，用生涩的汉话说：“没事。”
赵游金又跑回去，金雪正趴在地上，对一口炭盆呕吐。他吐得后背颤抖，清水一阵阵从嘴里淌出来，像一头病兽。
吐完，金雪又趴了一会，赵游金听得他喘息安稳了些，小心走过去，在他背上拍了拍，“吐干净了吗？”
炭盆里的火早灭了。呕吐物中浮着糕点残渣和炭滓。
赵游金蹲下去的时候，小腿碰了一下盆边，炭盆一晃，原地转了个圈，差点没撒出来。
撒出来也顾不上了。
赵游金让金雪再趴一会，自己去找温水。可是脑子好像被挖掉了一块，抓着空杯子好半天都反应不过来。
最后抄起水壶，倒了杯冷水。赵游金喂金雪漱口吐出。
直到金雪翻身仰躺回去，压着嗓子笑喊了她一声，“让你别声张，哲布··哲布木尔要笑死你了。”
赵游金一颗心怦怦跳。胡思乱想：太可怕了。真是太可怕了。医护都应该被列为高危职业。这···这工作比他妈坐过山车还刺激。
翌日睡到日上三竿，赵游金迷迷糊糊爬起来觅食，没出外堂，就见金雪坐在胡凳上，撸着袖子，抄了块抹布擦炭盆。
赵游金道：“我想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金雪先把炭盆翻过来给她看，“我擦得干净吧！”沾沾自喜，“我可能干活了。”
赵游金道：“你能不能正经点！昨天我是偷偷溜进来的，让哲···哲布木尔看到，没事吧？”
金雪笑着把炭盆放到脚边，“没事没事，你溜进来的时候可轻可轻了。谁都不知道。”
赵游金这才明白自己有多傻。
金雪道：“还有···噫，”他抚衣而起，“穆···叶舒！”
屋门转开，迎面走来一人，五官工秀，气度风流，身上却是西凉服饰。
西凉地处甘肃武威，风沙大，少严寒，族人多以游牧为生，衣衫宽敞便于动作。本该是潇洒拓达，然而在东北却难以御寒，西凉人也很少穿。叶舒身上这套衣裳，明显是用厚重皮货做成的，看起来就像苏绣萨博朋克。
出于礼貌，赵游金默念：世界上并不是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
叶舒单手摁在左胸，弯腰行了个礼。
赵游金刚要准备装模作样还一个礼，就听金雪笑道：“好久不见。叶舒。我遵守了我的诺言，你却欺骗了我。这不是行个礼就能抵消的。”
叶舒抬起头，目不斜视，“你可以杀了我。”
金雪笑道：“那不行。当初我承诺的是不杀你的族人，如果违反诺言，我应该去杀你的族人才对。”
叶舒道：“可是我的族人许多归顺，甚至不少立有战功，你杀了他们，归顺于你的汉官怎么想？”
金雪吸了口气，扭脸问赵游金道：“确实。你怎么想？”
赵游金“啊”了一声，“什么？”
金雪把胡凳让给赵游金，自己大咧咧蹲在一边，嬉皮笑脸地问赵游金，“当年父汗派我踏平临夏，我念在回鹘与西凉乃兄弟之族，不惜忤逆父汗，兵卒不动，愿降者来降，不降者也可自作营生。他答应我永不与西凉为敌，没想到他言而无信，转头降汉！”
稍一停顿，“你怎么想？”
赵游金只能想到，他当时手持弯刀，替自己格开了公主亲卫一脚。
赵游金憋了好久，终于说：“当时没打也挺好的。”
金雪手肘搭在膝盖上，十指交叠卡住鼻梁，“嗯？”
赵游金道：“万一你头疼呢。”
金雪垂下眼，再抬起来，眼底还在咕嘟咕嘟冒笑泡。他见赵游金鞋面上有块污渍，伸出拇指，用指腹上蹭干净，反回手来，随意吹了吹。
金雪道：“叶舒，那什么公主夜袭，是你的主意吧？而且你不让她烧粮草，那样要饿死一批百姓。你让她泼石油烧刀箭兵需，断我手足。”
叶舒跪下去，以额叩地。
金雪又道：“叶舒，我们草原人和中原人不一样，长生天在上，违背誓言者永堕阿鼻地狱！你不堕，我就把你踹下去！···但我知道你救过她，那也就是救过我。恩仇相抵，这次的事，我都忘了。”
赵游金在旁听得毛骨悚然，心想：永不违背誓言吗？这可也太难，我以前经常签字保证不作弊来着···当然这里也不考试吧。
忽然金雪站起身来，脚尖在盆边一勾，呛啷啷一声响，炭盆翻转过来，盆底朝天。亮出圆圆的一片黄。
金雪抬起左脚，猛地蹬下去。
一阵空凉的金属声中，铜盆被金雪踏成扁平的一片。
金雪冷冷道：“再来一次，有如此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