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边有个机灵的亲卫道:“确实没有明律,可汗说了,打仗不比射|箭,这是没有准头的事,如果胡乱用兵,那就剥皮,如果奇兵制胜,那就大大封赏。”
铎齐大喜,在亲卫肩头连拍三下,“对对对,对对对。金雪此胜之后,黄河以北,尽数是我们西凉所有,一棵草也不落下!当然要大大封赏。一头藏獒一种养法,都是这么个道理嘛。”
金雪点点头,“赏罚分明,多谢铎齐将军,”他随手在肩头抓了把雪,放在嘴边吹了口气,余光朝赵游金一瞥,似笑非笑道:“按规矩,她该仗责五十!”
赵游金先问,“什么五十?”然后想起来,余音回绕,每个字都像炸雷。
金雪静静看着她,一字一句道:“杖责。五十。”
赵游金一口气没喘上来。
过了好一会儿,胸中空闷,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张口呼了口气。
冷风呛得肺管子生疼。
连忙缩起脖子咳嗽两声。
再抬起脸,前前后后的人都看着她。
赵游金被看得有点窘,装模作样地跺了跺脚。
顺便往外退了半步。
她也不知道这个动作有什么意义。只好耷拉着脑袋,半天不吭声。
风雪扑面,像一耳光。非常猝不及防。
铎齐吭吭哧哧道:“呃,为什么,为什么杖责五十呢。”
亲卫道:“三王子糊涂了吧,杖责是南蛮汉人的刑法,咱们不用这个。”
铎齐道:“对对对,对对对。老祖宗的规矩可不能乱了。怎么能杖责。”
金雪道:“二十五年前,有一个汉女出言顶撞可汗,可汗就是下令杖责五十,用汉刑治汉人,最结果只打了三十多杖,那汉女就死了。——当时的可汗正是铎齐将军祖父,贴儿不花达。”
赵游金只能听到“那汉女就死了”。
铎齐上前两步,对金雪压低声音道:“老三,这女汉奴救过目华,目华的性子,你知道!是,这女汉奴得罪了你,我带你去长白山猎虎解气,还不行吗?”
赵游金想到:金雪或许并不是真的要我死,只不是愿意目华带我走。
她抬头看了金雪一眼。
正好金雪也在看她。
四目相对,金雪眼珠成了小小的黑镜子,火光烁烁,其中有她的影子。
可是金雪嘴里说:“这是贴儿不花达可汗的先例,难道如今要破例吗?”
这句话说得中气十足,声震长空。
赵游金心脏突突乱跳,跳得有点恶心。
她怀疑自己早被洗衣妇折磨至死。
这两天全是死前幻想。
她膝盖都软了,下意识想跪,只模模糊糊有个想法:那可太丢人了。可真的太丢人了。
拦不住双腿发酸发软,地面成了海波,一阵阵摇来晃去,重心不稳。随时可能跌倒。
铎齐的脸几乎贴到金雪脸上,声音只有赵游金能听到:“祖宗规矩算他妈的什么?目华生气了不吃饭!”
金雪肃声道,“倘使没有邢杖,那么就用鞭刑代替,受刑者褪去上衣,跪在地上,受完五十马鞭!”
铎齐低低道,“老三!”
金雪冷冷道:“汉人有一句话:‘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将军不能念在我是可汗的儿子,出身不同,就不按规矩来吧?”
这话实在有点重,铎齐暗自咬了咬牙,心道:老三怎么这样狠毒了?
当下猜来想去,只能猜到妹妹身上。估摸着是老三对目华爱而不得,宁可把玩过的汉家娘皮杀了,也让目华生气。
当下心中一凛,看金雪的目光不由警惕起来。
一警惕就顾不上赵游金了,随口命令道:“用刑!”
赵游金心肺顿空,浑身血液“刷”地冰凉,凉得手脚都哆嗦起来。
她下意识抓紧衣领,眼前所有人的脸都糊成一片,像是长着一张脸的怪物。
包括金雪。
他也是怪物的一部分。
“不、可不可以、不要、不要脱、脱衣、衣服···”
···
皮袍落在雪地里。
不远处,是绒衫、里衣。
稀稀落落散撒了一地,被风卷着,皱皱巴巴,呼哧嗤贴地飞。
雪还在下,一股股刮在肩头脊背。
融化了,贴皮圆胖的水滴,或滴或凝,结成薄冰,随着呼吸,再裂出细细纹路。
冰渣子往下落。
金雪褪去上衣,直跪雪中,双手展平撑膝,“我西凉祖训如此,赏罚分明!即使身为贵族,也不能为奴隶开脱,除非——以身戴罪。”
四周切察之声大作,还夹杂着许多赵游金听不懂的语言。
赵游金反复拍了拍身上衣物,确认完好无损后,刚松了口气,看到金雪,心口如蒙重锤。
“什么?”
一旁亲卫急道,“是这么回事!赶紧行刑!”毕竟越拖越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