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西凉军真是太多了，从城墙上看是方方正正几个兵阵，近看怎么这么多？好像全世界的人都来打仗了。
赵游金百无聊赖，低头用脚尖在雪地上画圈。
然后又在圆圈上画了个三角。
正准备再画一个倒三角···
一只靴子忽然出现，踩在雪地上，雪尘四溅，噗簌簌打在鞋背。
赵游金很不高兴，顺着靴子往上看，果然是金雪。
金雪勾着头，笑得饶有兴趣，被赵游金瞪了一眼后，居然又兴冲冲地多加了两脚。
这条街显然被铎齐命人提前扫过，只薄薄没鞋底的一层雪，金雪这么一糟蹋，赵游金面前就没有空白雪地了。
她又不敢挪动，只好像手机没电的大学生，抬起眼发呆。
密密麻麻的军队已经走过大半，忽然一空，一匹马拉着一台木头笼子，笼子下面是一对轱辘。
一人立在笼中，笼盖挖出个三个圆圈，正好露出人头和两只手，致使笼中人支手站立。
如此长长一队，笼中人或高或矮，矮的双脚悬空，高的屈膝僵杵，脸上都是一副羞愤神情。
赵游金心里一突，猛地别开眼。就像不作兴看残疾人。
这是被俘的汉军首领。
其中有人对她投来鄙夷、愤怒，或者嫉妒的目光。赵游金浑身血都凉了，轱辘碾在街上的声音特别清晰。一下下敲打她的神经。
最后一个是平成公主，她身上还是银甲，鳞片斑驳，血污成片。头上发簪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黑发散在笼盖上，泼墨般泼得浓稠。
发捎从笼盖边缘垂落，飘飘忽忽，像一圈精致的流苏穗子。
平成公主淡淡看了她一眼，又淡淡转开眼。
平成公主没做什么表情。
可赵游金就是感到一阵惭愧。
金雪忽然说：“太平时百姓养你，征战时还要人家殉你？公主——做人别太不要脸了。”
赵游金没敢再看，哧溜钻到金雪身后。
寒风紧，金雪身上独袖皮袍吃饱了风，鼓起来，直拍赵游金脸颊。
金雪侧了侧脸，轻吁了口气，嘴角白雾团团，“在我旁边，丢人啊？”
赵游金干笑，“没有。没有。”
金雪哼笑一声。
五步之外，一群西凉军官肃容长立，像是根本听不到他俩说话。
金雪往后看了一眼，伸手来拨拉她。
赵游金以为金雪非要把自己拽到前头，苦着脸也只好认了。
谁知金雪力道很轻，只扶着她错了半步。
金雪道：“东南风。你该站在我西北边。”
赵游金一愣，这才反应过来，此处确实风小。
金雪抱着胳膊，低头，用脚尖在雪地上乱画，“少心疼别人了，我也讨不了好。”
赵游金道：“为什么？”
金雪笑叹口气，朝后使个眼色，示意有人在，不方便说，岔开话题，“今晚，你要是能带点吃的来看我就好了。”
赵游金越来越听不懂，“你说话好怪。”
金雪道：“等会你自然就知道了。”又问：“回头怎么罚那个洗衣婆子？”
赵游金随口道：“让她多洗几个人衣服，不许给热饭。”
金雪“嗯”了一声，“是把她右手砍了，留一只手洗衣服，还是两手各砍四根手指，留两根指头洗？”
赵游金心中一凛，思忖片刻，“这也···不太至于。”
说话间。风雪稀稀落落，已经在金雪肩头积了薄白。赵游金躲在金雪身后，却没多少。
金雪信手在袍领一拍，团绒簌簌，像一只趴在金雪身上的肥猫抖了抖身子。白毛纷纷。
赵游金硬着头皮道：“我没得罪过她，但她对我不好；可她对我再不好，也没把我手砍了。”
金雪眉间闪过一道戾气。
他右手手心压住刀柄，指尖轻轻敲打刀梢。
刀梢漆黑，垂穗血红。
垂穗被风吹起来，在指缝里乱飘：“我记得我和你说过，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赵游金心脏都被提了起来，等反应过来，风雪击脸，原来自己下意识退了一步，离开了金雪的遮挡范围。
赵游金乖觉地走了回去。尴尬地跺跺脚，讪笑：“刚才腿麻了。”
金雪侧脸看了她一看，戾气全然散去，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笑，“行了，我知道你心软，那我挨打你心不心软？”
赵游金不懂，谁还敢打他？
金雪微微一笑，“在草原，要么做狼，要么做羊；在中原，要么做刀俎，要么做鱼肉。从来这样。”
赵游金很快懂了。大队人马消失在长街尽头，铎齐代领兵士慢慢维龙过来，厉声喝道：“金雪，为什么私自率军出征？”
身后人群中响起一个声音，赵游金听来耳熟，稍微一想，记得是金雪亲卫：“咱们西凉人占据北地，却缺了这么骆驼毛尖儿大的一点，实在气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