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游金看到,自己最后一段指节从城垛滑脱。
重心忽失,耳边风声大作,掺夹着一些豪言壮语,什么“抗击西凉”、“杀尽胡虏”。
赵游金在心里骂了不知几百句操你妈,从祝若明的亲娘操到了黄帝的老婆,雨露均沾。
眼前一块块墙砖飞连成片,忽然嗖地一声,赵游金前心一紧,竟似被人凌空抓住,一颗心在腔子里跳了个来回。
赵游金后背剧痛,“咚隆”大响,已经是撞到城墙,眼前金星乱闪,心脏漏跳一拍,叫道:“救命!救命!”
一支箭射穿繁复大袖,将她钉在城墙上,夜风吹起衣衫,唯独被钉住的大袖平整锋利,像一张纸,拍打城墙。
箭矢大半没入城墙,箭尾白羽犹自战战,细细碎碎的砖尘落下来,有些掉进袖子里,扎扎的。
城下西凉军岿然,一眼望去,一团一团蓝幽幽寒光,是银甲铁芒,棋子般布得整齐。
她听到金雪的声音,“别动!”
嗤喇一声,大袖吃不住劲,断裂开来,赵游金再次掉落下去。
可没有那么害怕了。
大氅由南京云锦织成,非常美且柔韧。赵游金只庆幸这衣服长得足够拖地。猛听风声炸裂,又是一箭飞来。
正射中裙角。
赵游金在空中一晃,头下脚上翻了个个儿。
只见脚下地面急近,将小山堆似的女尸看得清楚,一时也分不清楚被射死好还是摔死好。忍不住哭叫一声。
后脑砰地一声,结结实实砸向城墙,赵游金五脏肺腑揉成一团,浑身血往上涌。
眼见衣服是越撕越短,终于离地不过二人之距。西凉士卒一哄而前,堆在城下,高高举起了双手,嘴里“三王子妃”、“三王子妃”喊得殷勤。
赵游金被众人接住,肩上一重,落了件披风——原来是个特别有眼色的,见三王子妃衣衫破碎,马上解下披风,周全体面。
其余士卒见了,深自懊悔不迭。脸上却也不敢表露出来。
赵游金迷迷糊糊,哪里有功夫去猜士卒心思,抓着披风领子,朝上看了看,唯恐掉下来什么东西,跑到拱门洞口下,跳起来,照着圆铜钉就是一脚。
无奈腿还软着,这一脚踢是踢了,差点没站稳。
赵游金引以为耻,就没再踢第二脚。
赵游金扬起脸,朝正上方挥舞拳头,“胡人怎么了,胡人顶多娶你做老婆,你们要喜欢人家,每天把饭做好,话捡好听的说,人家是胡人,人家又不是疯子!他还能天天打你?!就算不喜欢人家,过两年给他买几个小妾,你过自己日子去得了——你妈嫁给汉人,不也这么过的吗?妈的非要跳楼,——自己跳也就算了,我不跳,硬推我跳!”
正骂得起劲,胳膊被人拽了一把,一看却是哲布。
哲布咳嗽一声,面色尴尬,指指她的脚,“别骂了。”
赵游金喘了两口气,低头一看,鞋子早掉了,雪白罗袜破了几个洞,露出脚背来。
赵游金心跳如鼓,一眼瞧见哲布腰间酒囊,二话没说,伸手扯了下来,拧开喝了口青稞酒润喉,张口还待再骂。
可是一时词穷,舔了舔嘴角,正琢磨着,膝盖一软,整个人往前扑倒。
酒囊脱手,酒水横流。
赵游金猝不及防,揉着发疼的膝盖,手足并用爬起来,“谁踢我?谁踢我?看本王子妃不把你···”
一个冰冷的声音打断她:“我踢的。”
远处火把丛丛,金雪逆着光,周身银甲流镀红线,身躯站得笔直,居高临下地俯视她,仿佛雄鹰扑兔。
赵游金还没来得及害怕,身子一轻,已经被金雪薅脖颈子拎起来。
这一招金雪使得熟极而流,赵游金自知不能挣脱,索性缴械投降,仍由他薅。
回去的路上,金雪怒骂不绝,其间唾沫都没咽一下。
赵游金虽听不懂藏语,看四王子和哲布表情,金雪是骂得挺脏的。
赵游金在外不敢还嘴,被金雪提溜到帐篷,才委委屈屈开口,“别骂了。”
金雪伸手,一把剥掉她披风。
赵游金只觉一凉,她衣衫褴褛,屡屡绒絮挂在肩头手臂,缩了脖子,双手环抱,刚要搓搓胳膊,又被金雪拽开了。
金雪抓着她手,依次在她周身关节抓弹,确认筋骨完好后,怔怔看了她一会,忽然一把将她抱来,胡乱嗅了一阵。
金雪道:“你以后跟我信长生天——你敢不信!要不是我跟长天生磕头,你个小兔崽子还有命回来吗?”尾音有点哽咽。
赵游金这才发现,金雪额发尽湿,一缕缕黏在面皮上,一条汗流了下来,亮晶晶滚过左脸,没入颈中不见了。
赵游金嘀咕,“有这么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