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雪呆立许久,忽然想:原来我终究是个没人管的野孩子。静静笑了一下,“父汗,我断了一根指头,别人砍一百根给我,也安不上啦。”
赵游金就是金雪的这根指头。
这时一个千夫长踏进帐中,行了个礼,“铎齐将军放火烧山,祝贼已除。”
金雪心头重重一跳,脑仁针扎般疼,气血翻涌,张口哇地呕了口血。
座下贵族惊叫不已,都觉三王子此举未免扫兴。
···
不过更扫兴的还在后面。
子时,商丘城墙上亮起火把,火光中,密密麻麻站了五十多女子,锦绣衣衫,精光闪闪。
城下静立一队西凉军,为首者正是四王子。
可汗还在庆功宴上,若论和稀泥功夫,舍四王子其谁。
因此金雪都侧候在旁。他头疼正紧,上马前吐了一回,浑身难受得不行,就听后面亲兵亲卫窃窃私语。
有的说:“这群小娘皮殉什么国?”
有的说:“可惜了,河南人本来很多,旱灾时吃了一批女人,可不剩几个了!”
有的说:“再跳一批,万夫长们都不够分,这趟又轮不到我了。”
有的说:“跳的都是脑子不好的,娶回家也给你惹事。”
有的说:“赶紧跳完,我要回去睡觉。”
城头传来叮郎一响,众人朝上看去,只听一个铿锵女音:“山河破碎,国家不保,我们华夏女儿,誓不受辱——”
城头立起一个小小身影,声音稚嫩坚定,“望断关山非汉帜,吹残日月是胡笳——河南节度使周文夫之女,今殉国。”
说完,摇了一摇,跌下城来,呼啦一声,锦袍涨得好大好大,从明到暗,噗簌簌砸地,惨叫戛然而止。
铿锵女声道:“——华夏女儿不逊须眉,志存高远!——”
有一个人站上墙头:“落日煌煌下大洋,楼船载国此时亡——参知政事陆炳文之女,今殉国。”
后面一个磨磨蹭蹭,铿锵女声道:“——这里,是我们的国土,这里,埋着我们的祖先!我们的父兄战败了,我们不随他们而去,难道要做蛮夷的奴隶么?”
于是这个也只好跳了,扑通扑通下饺子似的。
铿锵女声道:“平成公主,殉国!”
一个撕心裂肺的女声响起来:“啊啊啊啊啊啊啊你妈的我不殉!!别推我!!别推我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别推我啊你妈的!!!”
此言一出,金雪心里砰地一跳,像是梦中一脚踩空,豁然拔直脊梁,“游金。”
西凉军中一阵喧嚣大笑。
之前几个女子,说话文绉绉的,他们也没太听懂,但是“你妈的”雅意几何,还是不大难理会的。听在士卒耳里,都觉分外亲切。
四王子面色微沉,“遭了,遭了,不知是谁出的主意,要世族贵女跳城墙殉国,这可要传出去···可遭得很。”
亲兵道:“是呀!民心刚定,这下一闹,又要跑一波读书人,后方编校人口,正不够呢。”
金雪连叫,“那是我老婆!那是我老婆!”
四王子面有不悦之色,他生来不擅骑射,从而招致很多嘲笑,不过他发现,那些嘲笑他的人,都很快在战场上死掉了。于是四王子分钱争第一、干活躲最后,好容易捞一个巡查的活计,偏偏遇上这些汉女发疯,已是烦躁,旁边金雪还大呼小叫,简直就要恨起来了。
金雪看都不看四王子,扯直了嗓子对城上吼:“放她下来,一切好商量,不不,别放!拉上去!拉上去!!”
可赵游金已经被推了出来,两臂死死攀住城垛,身上华服吃饱了风,哗啦啦乱响。
远远看着,就像一只大红风筝。
声音传得老远:“啊啊啊啊别推我啊啊啊啊!!!别推!别推!!操你妈别推了我求你!!!我不想死啊!!!救命!!!救人啊啊啊啊啊!!!”
铿锵女声道:“汉家女儿怎可认贼作父,平成公主,臣请殿下以身···”
赵游金道:“我认你做爹行吗?行吗?爹!!爹!!!爹别推我!!!——爹——我操你妈!!”她原本也不是闺秀,跟金雪久了,近墨者黑。
铿锵女声道:“还请公主快念殉国遗诗。”
金雪胡言乱语:“什么诗?什么诗我替她念,包管比她念得好!好得多!”
哲布木尔提醒他,“遗诗。念了她就要被推下来。”
金雪心神恍惚,“那、那可不能念。不能念!”
话音未落,一声锐叫划破夜空。
赵游金被推了下来。
“平成公主殉国啦——”
赵游金和金雪的心里,响起同一个声音:
我操他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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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公主与国-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