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念于孟宴礼的恩情, 曾发愿将恩师的心愿发扬光大。
宋也川没有想过, 自己会成为背离师门的人。
孟宴礼看着这个学生, 眼眸中除了痛意还闪烁着一丝欣喜,他向宋也川的方向走了一步,嗓音有些颤抖:“你还活着。”
没有斥责他献媚公主,没有质问他背离师门, 孟宴礼只说了一句话。
你还活着。
不在意他为谁尽忠、为谁效力, 他只欣慰于宋也川还活着。
宋也川的手在袖中握拳,不敢抬头去看老师的面孔。
“不管你说什么, 做什么,你是我建业四年,于孔夫子像前发愿收下的徒弟,今生非死不改。”孟宴礼的目光落在他的帽上,声音似带痛意,“你不叫我老师也无妨。我认你为徒,不差这一声老师。”
孟宴礼已经走远了,背影也终于消失不见,宋也川在原地站了良久,终于对着孟宴礼背影,长长一揖。
他内心既感动,却又莫名的情绪低落。
就好像是一个人走了很远,早已捱过最孤单的那一段路,却突然遇到了故人。
就当他决定斩断和过去的一切时,有人告诉他,过去早已是你人生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回不到过去,却又无法彻底和过去告别。
宋也川一个人默默向公主府的方向走去,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黄花梨木做成的车厢上雕刻者芙蓉花的纹饰,温昭明掀起车帘,笑着对他招手:“上车啊,宋也川。”
她的笑容和她的名字很像,总让人会联想到光明与温暖。
原本压抑的内心却松快了一些,因为温昭明说话时,尾音总是上扬。
“我想去寺里上香,等了你好久了。”她不把他当作是罪臣,说话时只会拿他当一个寻常的朋友,并不介怀于他的身份,“你再磨蹭天黑就回不来了!”
其实有时,宋也川不需要别人特殊的关照,他早已可以用平常心对待过去和自己的身份。
温昭明是尊贵的公主,也是最有资格不在意他身份的人。
“殿下,”宋也川轻轻说,“若是陛下知道,会生气的。”
“他哪有功夫管这么多。”温昭明把马车帘子挑开,“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身份?
见宋也川的眼中有一闪而过的茫然,温昭明淡淡道:“你是我的面首。”
宋也川默默登车,坐在了温昭明对面。
静慈寺坐落于京城以北的扶风山上,昔年武帝开国时曾登临此山,命朝臣们作赋。因为静慈寺香火很盛,许多簪缨望族都会在此敬香。
温昭明在静慈寺中供奉着一盏海灯,既是祈求风调雨顺,也是祈福大梁国运昌盛。
她笑盈盈地问他:“你要不要随我一起拜拜?”
宋也川缓缓摇头:“殿下,也川不信神佛。”
一进寺庙,便有住持亲自接待,温昭明见自己难以抽身,便对宋也川说:“你先自己逛逛,我添过灯之后来找你。”
“是。”
宋也川其实很害怕去人多的地方。这种恐惧并不是一开始就有,而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越来越喜欢独处的感觉。没人会好奇他的身份,没有人会打量他脸上的刺字,更不会有人高谈阔论,一次又一次撕开他本就不曾痊愈的伤口。
但温昭明不肯止步于此,她将他平静的生活撕开一道裂缝,要把他从中拉扯出来。
他一路心不在焉,绕过大雄宝殿时看到院落中设有一处清池,池中饲养着几尾红鱼。再往山上走,清风徐徐,空气清馥。
宋也川对于京城的寺庙并不熟悉,入朝为官之后便鲜少有四处游玩的机会。想起寺庙,宋也川总会响起湿淋淋的春雨,还有报恩寺中的淡淡土腥。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读书声。
京城中的寺庙也是有学堂的,他缓缓向读书声走去,只见一座草庐,庐中坐着十几个学生。看模样也不过七八岁,诵读的文章是《荀子》一书的首篇《劝学》。
一青年正站在学生中间教他们读书。
“天见其明,地见其光,君子贵其全也。”
宋也川站在旁边听他讲了一会,等到近午时,学堂散课,那位书生专门向宋也川拱手:“兄台在此驻足良久,不知有何见教?”
宋也川回礼:“并非在下有意冒犯,只是昔年我也曾于寺院中讲学授课,一时间触动情肠罢了。”
那个青年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在下池濯,敢问兄台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