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顿时欣喜起来,快步下了涉水台阶要来接应,“娘娘”二字还未出口,便收到了薄宣一记警告的眼神。
她头皮一麻,一打眼,才发现她们家娘娘裹着一身皇子华裳,在小舟上睡着了。原先穿在身上的蔻梢色襦裙湿了大半,散在舟面上。
琉璃看清眼前的场景,如遭雷击,慌忙环顾四周,好在周围没有旁人,抬轿辇的那八名宫监也到法华庵附近一处荫凉的墙根下歇着话闲。
小舟缓缓靠岸,薄宣先下了船。他俯身将霍暮吟身上的皇子华裳拢紧了些,才将人打横抱起。
也不知为何,兴许是先时紧张太过,又或者这几日因为想家夜间睡得不好,总归霍暮吟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香,细微的动静轻易惊她不醒,便是薄宣抱她,她也只是挪腾出一个舒适的姿势,又沉沉睡去,恍惚之间与上一世在外头云雨之后薄宣带她回宫的场景重合。
法华庵与重华宫之间有段距离,往日里宫婢宫监常有走动,如今天热了,这段路上绿树成荫,便多了好些人行走经过。
这日却不知从哪里来的好些黑衣人,大热天的斗篷披身,满身肃杀地把守在各个出入口,有的宫人想从其间过去,远远见到,都吓跑了,还有胆子大些的多嘴多舌要强行闯过,都横尸当场,血色溅上宫墙,渗透了青石板路。
大盛皇宫风云渐起。
掌控风雨的人此刻抱着霍暮吟,长腿交替,步履沉稳地走在树荫之下。琉璃提着篮子,里头装着霍暮吟湿透的蔻梢色襦裙,埋着头远远跟在他身后,一句话也不肯多说。
霍暮吟睡了个冗长的午觉,颇有些昏昏沉沉,到傍晚竟发起热来。
太医来瞧过,说是湿气入体,调养一段时间便没有大碍,开了方子,让煎成药服下。又叮嘱说不可贪凉,莫要泡太久的澡。
琉璃跟着太医去太医署抓药。
薄宣坐在榻边的凳子上。
玳瑁拧了帕子来换霍暮吟额上的湿帕,起身时顿了顿,想说些什么,却不敢说。
琉璃回来,拿了火炉药罐在廊下煎。
玳瑁出去换水时看见她,索性将玉兰锁金盆放到一旁的廊座上,坐下身来道,“咱们家娘娘近不得水你又不是不知道,穿着湿透的鞋袜都要发热的。上回在承恩寺,就是春露打湿了鞋头未及时换下,回府之后便烧了两日,和你一道出去采莲,你也该看顾着娘娘,不叫她打湿了衣裳才是。”
琉璃有些委屈,扇着炉子里的火,红了眼道,“我怎么能不知道。你是没看见,当时宣皇子和太子险些就要拔剑杀起来了,娘娘登舟的时候宣皇子跟了上去,那小小的一叶舟,怎能再容得下我,总不至于叫宣皇子下来换我上去。”
玳瑁闻言,脸色越发难看,蹲近身来小声道:“你不说还好,说起这个,娘娘刚回来的时候,怎么只穿着一件皇子服,那里头、那里头什么也没穿,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你快休说这个!”
琉璃慌忙丢了扇子来捂她的嘴,“这可是杀头的罪!”
她说着,环顾四周。
却见回廊拐弯处,漆红的柱子后面冒出一截裙摆来。点冰花的绿绸裙,这重华宫里,娘娘只赏了琥珀。
玳瑁与琉璃对视一眼,起身来,悄悄走到柱边,猛扑出去将人抓住。
琥珀今晨受了杖责,因着霍暮吟暗地里吩咐手下留情,是以伤得不算太重,行走虽然不便,也不至于卧床不起。眼下她合该在宫门前的影壁下跪着的,谁曾想她会跑到这里来?
琉璃和她有矛盾在前,见当真是她,面色很不好,虎着脸问道:“你听见了?”
琥珀脸上没什么血色,闻声别过脸去,道:“听见了。”
琉璃道:“为着娘娘,为着你我,奉劝你守口如瓶,一点也不要透露。”
琥珀急了眼,鼻尖一红,眼泪滴落下来,阴阳怪气道,“是,就数你忠心,就数你机灵,就数你最得主子心。我又算什么呢?”
玳瑁见两人又要针锋相对起来,忙将琉璃拉开,往两人脸上各瞧了一眼,劝道:“咱们一起随娘娘入宫,计较谁先谁后做什么,全是为了娘娘,为咱们重华宫好,何必说这些?快些回去上了伤药,既领了罚,也该规规矩矩罚完才不会叫下面的三等宫婢说嘴。”
她这些原是抛弃前嫌的肺腑之言,没想到琥珀却不领情,眼泪从脸颊滑落下来,淡淡讽道:“是,谁不知道玳瑁姐姐是最得娘娘心意的,咱们重华宫首屈一指的大宫女,你自然不计较谁先谁后,却问问她计较不计较?”
她,指的自然是琉璃。
事到如今琥珀竟还如此离间,气得琉璃怒从心起,上去就要撕她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