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欠他的。”
窗外的鹦哥傻傻的,难以通晓人的心事,欢欣鼓舞地唱起来:“我欠他的!我欠他的!”
霍暮吟心里深深刺痛,有些发苦。
她看着影子沉寂下去的容色,深吸了口气又道,“既然皇太后的棺椁不在宫中,我大抵知道你家主子的计划。他想借着她的棺椁,以孝道之名起兵逼宫,可你知道,子逼父,这是冒天下之大不韪,且不说薄璟会不会由着他来,就说日后帝位能不能坐得稳固,可否高枕无忧,这些你想过吗?刀口舔血的日子,他还没过够么?薄璟的心计手段,当真能照着你们所想,一步步落入你们的陷阱吗?”
薄璟不会由着他如此作为,他手里定然还握着不止一个筹码,杀心的筹码。
她突然有些担心远在江南的父亲母亲。
侍女静悄悄走到廊下,举着高高的竿子换上新的烛火。摇摇晃晃的光影打在鹦哥身上,映出它五彩的羽毛。
霍暮吟压下心里的不安,等着影子的答案。
影子心里清清楚楚,“主子舍不得把大小姐当筹码,属下也不能这么做。”
霍暮吟道,“若我非要如此,你也拦不住我的。”
薄宣不在,没有他的授意,她笃定影子不敢擅自将她软禁起来。
她动之以理,“倘若我们先起了内讧,局势将越发复杂。”
影子还是迟迟不肯点头。
外头一个影卫从屋檐上翻身而落,透过宽广的窗户,不断地往里瞧。
影子看见他,立刻道了句,“出事了。”
那影卫入内,在他耳边悄声说了几句,影子便起身来。临走前,他顿住脚步,背对着霍暮吟道,“大小姐要什么衣裳,尽管着人到西殿尚衣坊取。苏酬勤从法华庵来,带了八百兵马往东宫来了。”
始料未及。
苏酬勤从江南回来了?
霍暮吟的心沉了又沉,被烫伤的手心越发疼了。
东宫朱门前。
苏酬勤站在马旁,按着刀,嗓音豪放,“微臣苏酬勤,请见太子殿下!”
到底是一国猛将,久掌兵戎之事,一身沉稳萧肃无人能敌,单是站在那里,就是击尘扬沙的气场。
像是为了回应他,轰隆声动,两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黑色斗篷的影卫猎猎而出,像倾巢的鹰鹫。
八百兵马手执长戟,下意识地,微不可查地往后退了一步。
苏酬勤压下眼皮,瞥见,按刀的手越发用力了。
他面上还是云淡风轻,就像寻常请安一样,问道,“太子殿下呢?”
他提高了音量。
“微臣苏酬勤!请见太子殿下!”
回应他的是冷寂门庭。
他还要再喊。
突然,头顶上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苏将军夤夜来此,有何要事?”
苏酬勤心下一惊,后退两步,抬起头来,才看见一抹黑影站在门头上,长身玉立,袍角飞扬,满身的清冷肃杀。
他顿了顿,道,“微臣请见太子殿下,有要事相商。”
影子垂眸,冷冷道,“太子殿下今日不见客,苏将军请回吧。”
苏酬勤垂头笑了两声,道,“还请通传一声,陛下手谕,请太子到法华庵商量商量太后的身后事。”
“苏将军觉得八百兵马便能打入东宫了吗?”
影子的视线落下,满满都是睥睨。
地上的影卫拔出长刀,清亮的声音在茫茫夜色中撞出回响。
苏酬勤抬脚轻轻踢了踢地面,低低笑了两声。
埋头拔出刀。
他端详着手中闪着寒芒的利器,“恐怕搁下还是要通传一声,毕竟本将带来的,是已故皇贵妃父亲——霍国公所佩的斩云刀,想必太子殿下会感兴趣。”
他带来的士兵们举着火把,火焰的暖黄光晕像一个蒸笼盖子,将东宫笼罩起来。
影子的脸隐藏在阴影里,瞧不清他的神情。
“苏将军意欲何为,一并说了吧,属下一并承禀太子殿下。”
苏酬勤想了想,道,“也好。死人换活人,请阁下入内禀报。”
火光晃动。
影子顿了顿,刚要差个影卫进去。
一串清脆的银铃声响让他停下了动作。
霍暮吟音色傲纵,笑声从中庭响起,“苏将军,好久不见呐!”
苏酬勤一愣。
随即,便看见一对主仆从朱漆门中迎面走来,踩着清脆的银铃声,一步一响。
他陡然想起传闻中的一个人。
那人素喜银饰,尤爱银铃,快意恩仇,洒脱不羁。看见人影时,苏酬勤险些以为霍苒苒重活于世。
只见火把的光影之中,她身穿一袭浅紫广袖留仙裙,身段婉致,青丝半落及腰,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不盈一握。银铃脆响声来自她两鬓点缀着的鹿鹤衔铃亮银簪,泠泠之声,无端荡尽俗人的心中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