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淡淡问,“一个梦……这就是你怕我的理由?”
他显然不信。
霍暮吟见他对此好奇,心中一动,打算借此刺探薄宣有何好法子救华桃,于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道,“这不全是我怕你的理由。我问你,倘若你要救一个人,这个人身陷囹圄,行动不便,救她又会得罪恶人,你该如何救?”
却不想,薄宣轻轻瞥她一眼,云淡风轻道:“我从不救人。”
霍暮吟拧眉,“若她对你很重要呢?若她曾对你很好呢?”
换来一阵冗长的沉默。
薄宣脸上的浅金色面具将他的情绪掩盖得一干二净,余下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看不真切。唯独那双眸子似有江海急湍涌动过,却很快沉归于寂。
半晌,他挪过视线,与霍暮吟对视,道:“我会亲手杀了她,免她苦痛绵长。”
不知为何,也许是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同寻常,话音太过落寞,霍暮吟的心里竟然猛得灼痛了一下,像是错手触碰了燃烧的供香,一瞬间的痛意,却发作得很厉害。
她打消了向他求计救华桃的想法,掩上窗户,隔着窗道:“薄宣,这边是我怕你的理由。”
霍暮吟不知道他在窗外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是否动过杀他的念头,一夜辗转反侧,好容易天将亮的时候小憩了会儿,却又梦到前世的种种。
她对薄宣的经历,一无所知。
他也什么都没说过,他很少表露情绪,下杀令的时候都能不起波澜。她见过他唯一的情绪波动,就是在她逃走未遂的时候……
她在梦里又一次逃走未遂,被抵在藕花深处承受他的狂风骤雨,她的声音支离破碎,仍想着问为何偏偏是她,话好容易完整说出口,却被他吞没在唇齿里——
他总是不肯说,在梦里也是。
醒来的时候,霍暮吟的脸上都是泪。
她呆呆坐在榻上,不明白这个梦什么含义。但她真的很想知道,为什么偏偏是她,为什么偏偏是她要进宫冲喜,为什么进宫冲喜后那么多人明里暗里与她为敌,又为什么薄宣偏偏纠缠于她?
头有些疼。
她闭上眼,不再去想。
人总要先放过自己,世间事如棋局,已经将自己团团困住,倘或自己再不放过自己,日子就当真别过了。薄宣之事,要另想他法才是,眼下要紧的是华桃的命。
天将将亮,整座禅修院笼罩在鸭蛋青的朦胧天色中。春雨已经停了,青翠的草叶上犹有凝聚的水珠。
经过一夜,被春雨打湿的绣鞋还没干透,霍暮吟忍着不适,穿着它走到前庭,出了禅修院。
霍府的车夫正靠着打盹,听霍暮吟轻声唤他,一激灵醒了过来。
霍暮吟左右环顾,见四下无人,方才摘下头上的素玉簪子递到他手里,轻声道,“你拿着这个,回去叫我爹找几个得力的到乃府各个路口守住,但只要有人要出入乃府,一概扣下。记住,不要到乃府里去,不要打草惊蛇,除非执太后手谕,否则不能放行,听明白了吗?”
车夫是个机灵的,闻言点点头,道:“大小姐放心吧。”
霍暮吟道:“事成之后,有你的好处。”
天亮之后太后就要上山礼佛,乃公公随行,她一旦告发,乃公公便有可能将华桃转移,或者将华桃灭口湮灭罪证,只要把守住各个路口,乃公公的口信或者消息传不进去,华桃应当还是能撑到太后手谕的。
如此安排妥当,霍暮吟心里悬着的石头总算微微落下。她望着天边的渐渐露头的晨光,看向皇宫的方向。
第10章 太后
天光还未大亮,便已有先行的御林军开道,肃清整座大承恩寺的闲杂人等。约莫巳时,太后仪仗前呼后拥,浩浩荡荡从山脚下蜿蜒而上。
还没等抵达山门,便有御林军回去,将大承恩寺的情况禀告御林军统领,说山上除了太后约见的十七,还有两人,一个是乃公公的对食嬷嬷,一个是霍国公的长女霍倾城。
御林军统领思忖片刻,觉得这两人身份明晰,又是京里的熟面孔,常在宫中行走,想来不会造次,即便走到太后跟前了,说不准太后还会更高兴,尤其是霍国公家的大小姐。因此将此事压下没禀,只叫人好生看顾大承恩寺里外的安全。
霍暮吟上一世和这个御林军统领交锋过几回,对此心里有数。
待琉璃帮她挽好素髻,她便带着折香嬷嬷和琉璃一起,递了帖子,从禅修院穿行而过,经过重重排查,到了太后礼佛之后落脚的地方。
未想,薄宣也在。
他怡然自得地坐在稍间的矮榻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为太后准备的白玉茶碗,慢条斯理地抿着热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