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想,薄宣竟抬手挡住了,不仅如此,他慢条斯理地将交叠的长腿放到地面上,倾过身来,逼视着她的眼睛。
他嘴角挂着笑意,冰凉的手指缓慢而温柔地缠上她的脖颈,轻轻摩挲着。
热意在两人之间攀升,微凉的春风都无法拂去他带来的温热。
他离得太近了,近到霍暮吟能感受到他轻微的呼吸,近到鼻息之间都充斥着他身上清冽的淡淡的雪松香。霍暮吟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咬着牙与他对视,又惧又怒。
薄宣似乎很喜欢欣赏她这样倔强的模样,分明怕得很,面上却不肯弱半分。
他偏头,带着笑意慢悠悠启唇,语气像轻飘飘的鹅羽,“我好想知道,还请霍大小姐相告。”
他步步相逼,想看她的忍到极致后爆发的窘态。
霍暮吟咬牙切齿,盯着他修利的下颌线,恨不得用拳头在他身上捶出几个洞来才好。她突然觉得万分委屈,凭什么两世了就可着她欺负,凭什么天下人那么多,唯独挑中了她纠缠牵扯不放,凭什么她都已经远远避到紫薇庵去了,还是躲不过,凭什么呢?
她眼眶渐渐发红,豆大的眼泪猝不及防地从脸颊滑落下来。
她越哭越凶,累积了两世的委屈在这一刻伴随着汹涌的泪水释放,水光粼粼的眸子蓄满了不忿和不甘心,哭自己的无能为力,也哭命运的百般捉弄。
薄宣吓了一跳,在她脖颈上摩挲的手指也停了,颇有些手足无措,不敢稍动。他对上霍暮吟愤恨的目光,斟酌片刻,启唇问,“哭什么?”
他自问语气比原先温和了不少,未想不问还好,一问,霍暮吟便哭得更凶了。
她泄愤似的,边哭着,边偏过头在他手臂上狠狠咬了一口,偏生眼泪还止不住地流,唇齿之间发出难以抑制的“呜呜”哭声。她哽咽着呼吸,嘴上却丝毫不松口。
她似乎觉得这样咬他不疼,将他的袖子卷起,又狠狠一口咬了上去。
薄宣的手臂受疼,青筋暴起,蜿蜒流利地布在肌理之中。他压下眉,盯着她乌黑的发顶,很快在慌乱之间安静了下来。
光晕朦胧,细风斜雨,春夜的沉寂无声蔓延。霍暮吟的啜泣声在这一片寂静里,像昙花一样悄悄绽放,像屋檐上的夜猫儿,低声嗷呜着。
薄宣素来颇有耐性,可这一刻,耐性居然用在一个活人身上,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良久,霍暮吟发泄得差不多了,冷静下来。
恍然间她才反应过来,察觉唇齿之间尝到了血腥味,心道不好,牙口猛然一松,却不敢贸然抬头,于是只能这样虚虚咬着,脑袋里飞速旋转,想着如何才能蒙混过关——
说到底,“阎王爷”的血不是轻易能喝的,怕要付出代价不可。
可她哭得有些狠,眼睛发疼,脑袋混沌,一时间竟想不出什么好的法子。半晌,她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道沉磁的嗓音,道:“怎么?还没咬够?”
霍暮吟闻声,头皮一麻,缓缓抬头。
湿漉漉的眸子对上了他的,抿抿唇,什么也没说,红彤彤的眼睛鼻子,瞧在薄宣眼里,就像是惊恐的兔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
她扯下身上的轻纱,想撕开一截给他包扎伤口找补找补,可情绪上头这事太过害人,哭完之后手上便没什么力气,连轻纱都撕不开。
薄宣见状,忍不住笑了一声,像是冷笑。
霍暮吟放弃挣扎,索性豁出去,将手里的轻纱递给他,“你撕。”
她提防地盯着他,分明有些害怕,可到了这份上,仍是不肯低头。薄宣不知为何,看她这副模样,心里也不知如何作想,竟言听计从,抬手取过她指缝之间柔软的轻纱,扯下一截,递给她。
手臂上的牙印因着用力,又冒出血珠。他看了一眼,不甚在意。
霍暮吟埋着头给他包扎,试探着问道:“你深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吧?”
哭过之后,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哑,瓮声瓮气的,听起来像娇嗔。手上的动作很缓慢,言语之间将方才的事情轻轻揭过,随春风散了。
薄宣饶有深意地垂眸看她一眼,终是答道:“只是好奇,是谁把那些话告诉你的?‘杀皇兄,弑太子,入主东宫,屠戮臣民,搅弄风云’,每一步,都是我要走的路。”
他坦荡地承认这是他要走的路,丝毫没有一丝畏惧。
霍暮吟惊疑抬眸,“你就不怕我把这些话告发到御前?”
薄宣浑不在意,“眼下不是最好的时机,我都还没进宫,你也不是钦天监,谁会信你这些话。”
“……”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霍暮吟不与他争,道,“那些话没人告诉我,都是我梦见的。凭你信不信,我没有告诉过第二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