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伏在地上,冷汗直冒,手心里尽都濡湿了,“草民、草民不敢糊弄大人,这只有贵人小姐知道啊!”
薄宣默了许久,道:“出去吧。”
郎中听言,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掩门退下。
赭褐色的药罐子里,药咕噜噜翻滚着。
薄宣起身打开轩窗。
广阔的方形窗格里,天色灰暗,大雪飘飘,薄宣的背影孤绝得有些好看。药在他右手边滚沸出屡屡白雾,他听着风雪吟唱,好似踽踽独行在无垠的蛮荒里。
薄宣时不时转着手上的蒲扇扇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霍暮吟喝了药,便又躺下了。
醒来以后并未见到玳瑁和桓二,琉璃也好似有什么事情瞒着她似的。她也不愿多问,躲在被窝里,听着外面的风雪声,嗅着锦被上若有似无的冷松香,恍恍惚惚地入睡。
鹤飞酒楼下马蹄声渐,年轻男女披雪而来。
霍誉朱颜未改,长身玉立,塞北的风洗去他身上的书生纨绔气,赋予他沉稳的魅力。他下马来,都未来得及拍去身上的雪,便牵过华桃往里而来。
行至楼梯口,两名影卫拦住去路。
霍誉沉下眉眼,就要动手。
突然,一道冷沉的嗓音自楼上传来,“让他们上来。”
薄宣手里还拎着蒲扇。
霍誉和华桃抬眼见是他,顿时打起十二万分的警觉。两人的心往下沉了沉,面上还是依礼道,“见过太子殿下。”
“来了?”
说得轻飘飘的,好似等了他们许久似的。
霍誉轻轻拧起眉,“来了,一路风雪疾,耽搁了些时间。”
他心下疑窦陡生,薄宣未免对他的行踪太过了如指掌了?
他阿姐先是给他来了封信,让他弃盘安州而走,往江南去。随即又有信至,让他回京。那时华桃拿着两封信在灯下细细比照,然而所行字迹、所用措辞都别无二致,最终两人谋定,日夜兼程策马回京。
走到祁阳的时候又收到一封信,让他们尽快赶到良川鹤飞酒楼。
未想,还没在这里见到他阿姐,反倒见着了薄宣。
薄宣知他心里所想,也不多做解释,淡淡道,“无妨,来得正好,上来吧。”
三人走入一个雅间,薄宣临窗而坐。桌上摆着些许糕点,影卫亲自上茶。
薄宣转头见两人还直挺挺站着,便邀道:“过来坐。”
霍誉这才提步走过去。
才落座,便问,“我阿姐呢?”
“受了风寒,才吃过药睡下。”薄宣抿了口茶,掀帘看窗外的风雪。
寒风好容易找到了个空隙,裹挟着大雪吹鼓进来,吹了他满臂。
薄宣放下帘子,没有管手臂上的落雪,道,“晚些时候她醒了,你只说回京途中偶然遇见她,见她起了高热,人事不醒,便径直带到良川来了。详细的情形,孤会找人同你们说。”
霍誉不解,“那你呢?”
见薄宣不语,他补充道,“我是说,为何不如实告诉我阿姐?”
薄宣默了默,再出口,声音便有些颓然:“她不愿见我,不必给她添堵。”
华桃听言,知他们二人之间必定发生了许多,才会时至今日还牵扯不休。她想,或许当时对妗妗的告诫,是她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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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暮吟中途断断续续醒了许多次,每回都是醒一会儿就又睡下。
当夜琉璃来添夜灯,刚要盖上灯台上镂雕睡莲的青铜灯罩子,忽听暗里有声音问:“什么时辰了?”
她吓了一跳,险些将手里的灯罩摔在地上。好容易盖上,便立即迎了过来,“大小姐醒了?已经卯时了,外头大雪,天色还暗着。”
霍暮吟“嗯”了一声,从锦被里伸出手,道:“扶我起来坐会儿。”
琉璃听着她虚弱的声音,心里抽抽地疼。
“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吗?脚上可还疼?腿上的口子也不知好全了没有。”
她说着说着,突然委屈起来,一面帮她掖被角一面抽噎着道,“这段时日里吃的苦头,比过往年岁里吃的苦加起来都多。都怪奴婢没用……”
话到深情处,她便难以克制地嚎哭起来。
霍暮吟是不会安慰人的,若搁以往,这丫头哭哭啼啼,她多半拧着她的耳朵,让她随意挑个首饰便罢了。只是现如今受了磋磨,这两个丫头跟着她也吃了不少苦……
“你哪里没用?”霍暮吟靠在枕上,深深吸了口气,又轻轻地呼出,“你要是没用,我还能在这里躺着?”
琉璃吸了吸鼻子,撅起嘴道:“大小姐又套我话。您能躺在这里,奴婢可不敢居功。天可怜见,遇上了世子爷,否则咱们现在还不知在哪里呢?”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玳瑁,一时间又偷偷掉了好些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