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则天不遂人愿,四皇子一身风尘仆仆入了殿,倒是也行礼,“臣弟薄宽见过太子殿下。”
而后便自顾自起身,道:“听闻乾天殿大火,臣弟未曾得诏提前入京,还请太子殿下恕罪。”
又问:“皇贵妃娘娘薨逝,却不知父皇如何了?”
他的话一句接一句,根本不给薄宣说话的机会。众臣见状,脸色都变了,一个个肃着脸,抿着唇,偷偷抬眼打量薄宣的神色。
薄宣安坐如山——
自打这位太子殿下临朝以来,他什么时候都是安坐如山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最早的时候,还有大臣赞他性子温润,谦谦君子。谁曾想他后来雷霆手段,将原来的太后一脉连根拔起,说杀就杀。那时血满皇庭,尸骨如山,实在是朝野的噩梦。
现如今能站在这里的,都是平日里不曾攀附的,可禁不住薄宣的狠戾,此刻俱都两股颤颤。
底下的人绷紧了双鬓,座上的人不紧不慢地整理衣襟。
他靠在椅背上,温声道:“门外跪着的那位——”
抬眼,看向薄宽,“你指使的?”
他眸光凝厉,恍若千军披着银铠执枪纵马而来,其间浩荡杀意,不曾掩饰分毫。
薄宽被他这一眼瞧得心下一颤,却也强作镇定,矢口否认道,“臣弟不明白太子殿下何意?”
薄宣眸色深了几许。
抬手,并指勾了勾。
殿外两名影卫将桓二双手反剪,押了进来。
看见薄宣,桓二的眸光像是淬了烈火,恨不得即刻将他烧死才好。
他忍住心下的痛骂,挣扎了一下,低喝道:“放开我!”
薄宣笑了,撇了撇手,示意影卫放开桓二。
“桓大人,有什么话说?”
桓二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面向众臣。
“在座列位臣工都是大盛的臣子,都是社稷之臣,天子之臣。现如今天子卧病,分明事出蹊跷,尔等得过且过,皆不深究,敢称‘忠’乎?豺狼虎踞朝堂之上,尔等日夜担惊受怕,父精母血,受此磋磨,敢称‘孝’乎?不忠不孝,缘由从何而起,众臣不敢谏言,敢称‘义’乎?不忠不孝不义,尔等还有何脸面戴此方冠,着此官裳?”
他说得大义凛然,四连发问,震骇人心。
众臣默然。
他还要再说。
大理寺卿出列道:“依桓大人所言,乾天殿大火当夜,太子殿下不在,敢问桓大人又何在呢?东宫距乾天殿尚有距离,太子殿下没到尚有情可原,桓大人那夜正当值,却为何也不见人影?”
有老臣颤着胡须道:“不对,那夜桓大人是在的。他还闯入火场要救陛下呢!”
他说罢,后心后觉地看了一眼薄宣,好在太子殿下的眸光未曾在他身上停留,不由揭了把汗,缄口不言了。
有人听言,反驳他道,“老大人看岔眼了。桓大人闯入火场时,陛下已被救出,桓大人相救的是谁,尤未可知呢!”
此人说得饶有深意,正中桓二心事。
桓二眼神闪躲了片刻,方才定下神来,道:“先皇贵妃娘娘为冲喜入宫,各位皆能见证。自打娘娘入宫以后,陛下的病情便有了好转,忠君之人,当以龙体为先,桓某当时只想着,救下先皇贵妃娘娘,以保陛下龙体无虞。”
花言巧语。
薄宣听了,发出一阵冷笑。
金銮殿里霎时安静下来。
寒风从门口灌入,卷走殿内零星的温度。四角的狴犴金盆里炭火烧得愈发旺,猩猩热意无声对抗着严寒。
散朝了。
薄宣毫发无伤,安坐太子宝座。
薄宽和桓二咬牙切齿,无功而返。
东宫的长风园里,霍暮吟正拿一支孔雀羽,扫着梅花上的落雪。
她今日穿着一身白绒绒的半袖短袄,下着明艳的红色兔团团马面裙,红白辉映,色彩鲜明,一如这园中的寒梅与落雪。
福喜怕她冷,为她披了一件兔戏秋桂的大氅,毛茸茸的雪白领子,将她的脸衬托得越发娇小白皙。
薄宣站在园子的月洞门中,看她端着荷叶盏,小心翼翼地将雪扫落,倒入一旁福欢抱着的赭色瓮中。
他定身看了许久,未曾挪动一步。
福欢最先看见他,随即矮下身行礼。
霍暮吟察觉她的动作,这才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继续扫花上的落雪。
“今日回来得这样晚?”她说。
娇小的人儿,在寒风中说话,呼出一口白气,随风融进雪色里。
薄宣提步迈了过来。
低矮的树枝将他身上的暗金云纹大氅打了个半湿,他浑不在意,走到霍暮吟身后,将她紧紧拢入怀里。
霍暮吟猝不及防,手一抖,新落的雪擦过花瓣,飘飘摇摇坠到地上的雪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