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突然打了个突,觉得目下的场景和上一世在藏天光里面看到的近乎相似,那种不得自由的窒息感兜头笼罩下来,仿佛她再走错一步,就又要成为薄宣的寻欢傀儡,被牢牢锁在藏天光里,体验失去父母兄弟的切肤之痛却无能为力。
而今,正是要走关键的一步。
成则王,败即寇。
霍暮吟想起接下来的紧要事,难得觉得有些压力,话便格外少。
她不擅长把情绪写在脸上,和她在一起的人总是要猜。可薄宣还是从她高傲的背影里看出了些许紧绷和落寞。
薄宣垂下眼皮,掩去眸瞳里流淌的墨色。
“霍誉应该不日就要回京了。”他说。
霍暮吟闻言,脊背一僵,很快又松了口气笑道,“我都没他的消息,你怎么会有?”
良久,没有等到薄宣答话。
她也无意追究,转头叫玳瑁取来花锄,侧目道,“四春说去岁酿了好酒藏在槐花树下,我去挖挖看。你与我同去吗?”
薄宣抬眸,“你是在邀请我?”
霍暮吟说,“爱来不来。”
说着,便扛着花锄往小径深处去。
薄宣刚要跟上,玳瑁递来一把鹤雨天青的纸伞,“太子殿下带着吧,黄槐花细,掉到头发上不好摘捋。”
霍暮吟今日绾了个朝云近香髻,金簪是累丝的牡丹,薄宣抬眸看向她精致的发髻,伸手接过纸伞,提步跟了上去。
厚底黑靴踩过青石板路,白底织金圆领袍的衣摆扫过蔓延的青草藤,黄花雨落,公子翩翩。
黄槐花落到黑色的善翼冠上,随着稳健的步伐滑落。薄宣将伞递到她手里,接过花锄,弯腰轻轻挖了起来。
黑色的革金腰带勾勒出修利的腰线,劲挺的腰身让人想入非非。霍暮吟红了脸,将伞往他那边挪了几分,别开脸,随意找了个话题。
“你会煮酒吗?”她问。
薄宣道,“不会。”
“天这样凉,喝热酒好些。”
“我会学。”薄宣道,“但我记得你贪凉。”
他侧过脸来。
恰巧秋日的日光穿过纸伞,洒下些许光晕,落在他精巧的脸上,显得尤为白皙好看,霍暮吟险些迷了眼。
她愣了愣,道,“你如何知道我贪凉?”
虽说贪凉之事她从没遮掩过,可在吃酒一事上,大盛人更常煮酒笑谈,鲜少有人喝凉酒的,尤其是如今北风萧瑟,大雪将飘之际。
霍暮吟起了疑心,看向他的眸光也多了几分探究——
薄宣知道的事情未免也太多了些?上一世她们死的时间相近,难不成他也是上一世重生而来的吗?
可转念一想,薄宣想知道的事情,自然没有不能知道的。
薄宣也笑,“娘娘这么快就忘记秋千对饮,夜话良宵了?”
哦,说来也是。
霍暮吟悻悻,意识到方才的想法委实太过草木皆兵,耸了耸肩。
凉风飒爽,吹来满怀清凉。
黄槐树沙沙作响,下起一场酣畅舒爽的花雨。
霍暮吟看着漫天簌簌黄花,也丢却了往事,一拂心中烦闷,手执鹤伞在黄花雨中转起圈来。
薄宣提着酒坛起身时,便见一袭黄花雨中她闭着眼,钗镮飞荡,裙摆翩跹,本就轻盈的身姿越发飘飘欲仙,美得不似人间凡俗。
许是被她松弛的笑容感染,薄宣眼角眉梢也衔了一丝笑意。
黄花落了他满帽满肩,他笑着携酒,尾随那把鹤伞,走上归途的小径。
快意单纯,无关风月,只因畅怀。
法华庵的确是个休养生息的去处,窗临衔春湖,视野辽阔。
薄宣学着煮酒,酒香四起时,门外来了个管事的嬷嬷,说要禀中秋宫宴的事宜。
霍暮吟首肯,叫她进来。
那嬷嬷原本满脸高兴,一抬头见还有个煞神在,惊了一惊,立刻变了脸色,畏畏缩缩起来。
霍暮吟瞧见,瞥了薄宣一眼,笑道,“你放心说,太子殿下又不吃人。”
那嬷嬷心里嘀咕,正是太子殿下才吃人呢。
想着,偷偷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见吃人的太子殿下正挽着袖子,手执酒勺,慢条斯理地煮着酒,压根没将这边的事放在眼里。
于是缩了缩脖子,小声说道,“娘娘,您要的琵琶和大鼓都做好了,您要的衣裳,尚衣局业已完工,只等着您过目。”
霍暮吟唤来玳瑁,“你代本宫去瞧瞧便罢,顺道将衣裳取回来本宫试看看。”
玳瑁应声,带着嬷嬷一起退下。
酒沥沥落入杯盏,薄宣的动作优雅极了,挽起的小臂上线条流畅,叫人动心。
他的目光着落在煮酒的红泥小火炉上,又添了两块新炭,这才罢手,抬眸问道,“中秋宫宴?”
霍暮吟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