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宣默了很久,说,“记得。”
霍暮吟道,“我重新送你一个吧。老人家,可否照着我的脸做个糖人?”
银铃轻响,她偷偷撩开帷帽,对着做糖人的老人家露出自己惊为天人的脸。
老人家慨叹道,“小姐这样好看,鄙夫怕手艺不精,画不出小姐的脸呐!”
霍暮吟说,“你随意画,画成什么样我都照付银子。”
老人声声应好。
苍老的手执着长勺,在糖板上来来回回,缕缕淌下的糖汁,都让霍暮吟无比期待成品。
然而到了既成的那一刻,她唇角的笑意渐渐垂落。
老人见她不悦,以为自己画坏了,慌忙致歉,“鄙夫,鄙夫实在手拙,屈了小姐天颜。”
“老人家画得很好了,”霍暮吟接过糖人,交了银子,“只是想起了故人,老人家别往心里去。”
离开糖人摊子,霍暮吟手里仍旧捏着糖人,半点没有要将它送给薄宣的意思。
薄宣走在后面,淡淡道,“你和你姑母果然长得像,连糖人画起来,都是一样的。”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像一记穿魂钉,猛然将霍暮吟心底砸出一个洞。
多年前的元宵,她不知听谁说陛下喜欢她姑母霍苒苒,便拿了她姑母的画像,去叫人画了个糖人,想送给陛下讨他欢心。
她并不知道薄宣与她姑母霍苒苒的恩怨。
是以在宫门口遇到时,她见薄宣凄楚,便将手里的糖人相赠。
却不知,赠的是他所恨之人的糖像。
现如今,以她的面容所捏的糖人,同当年的所差无几。
霍暮吟原本抱着擦除旧事改换新颜的想法,想重新送他一个糖人,可眼下来看,显然是弄巧成拙了。
桃桃,你瞧。
并非是我不肯承认。
而是即使我承认了,他对我的爱也敌不过他想复仇的意志。
上一世她不知此事,心存侥幸,也曾以为自己深受爱眷,落得那样的下场,她不敢忘。
轻纱帷帽掩去眼底的惆怅,银铃随步履轻响。
霍暮吟捏着手里的糖人转了个圈。
薄宣猛地将她一把拉住,霍暮吟吓了一跳,陡然回神,抬眸一看,差点撞到人家身上。
霍暮吟拧起眉。
糖人糊到帷帽上了……
歪七扭八,不成样子,帷帽也留下黏黏的一道痕迹。
她正不悦着,突然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道,“霍皇贵妃,你也出宫来了?”
——正是太后身边的夏嬷嬷。
第61章 白玉锥(二)
霍暮吟在民间本就因容貌而声名大噪, 后来又有“身负贵命”之说,入宫冲喜让病榻上的天子醒来,早已名动天下。
夏嬷嬷的声音没有刻意收敛, 涌动的人潮因一句“霍皇贵妃”突然凝滞, 所有人的视线都汇集到这里。
他们脸上露出各异表情, 似乎在辨别这句称呼的真伪。
风掠过太湖,扫过这一瞬诡异的静谧,长帷帽下银铃飘荡,清脆作响。
霍暮吟有些突如其来的慌张,“你认错人了, 借过。”
未想,夏嬷嬷不肯就此作罢。
“皇贵妃娘娘身上的橙花香是独家秘制,老奴鼻子自来灵,不会认错人。”
她捏着手里的舟形河灯, 皮笑肉不笑地上前来,“却不知陛下仍旧卧病, 此时娘娘为何与太子殿下同游太湖呢?”
她来着不善, 胡搅蛮缠, 说的话又句句隐喻极深。
是啊, 照理陛下卧病在榻, 身负贵命的皇贵妃娘娘该侍奉左右才是, 又怎么和当今太子殿下一同游湖呢?
说这位是太子殿下, 应该不假。
夜郎之容色,天人之体姿,白皙如玉, 眸色如渊, 唇红齿白, 瞧着拒人千里之外,多半就是滇南寻回来的夜郎皇后遗孤。
难不成,传言都是真的?
夏嬷嬷攥着手心,不动声色地挪眼看旁边百姓的举动。
出乎她意料的是,竟无一人胆敢吱声。
自来百姓都爱桃色□□,天家的子夺父妃更叫人竖起长耳。若今日来此的不是皇贵妃娘娘和太子殿下,换做常人,长堤上的百姓早就嚼烂了舌根。眼下百姓如此乖觉,多半是碍于太子殿下不可轻犯的孤煞之气。
霍暮吟本就心情低落,如今又有刁奴拦路,很是不高兴。
她垂头,轻笑一声,“夏嬷嬷还是好好想想如何同陛下解释吧。我手里这个糖人,是照着我姑母的模样捏的,本宫的姑母,夏嬷嬷也该说过一二。”
何止听说过一二!
陛下可是为了她的姑母逼死了远嫁而来的夜郎皇后!
皇后跳了城楼陛下尚且无动于衷,何况一个宫奴?
霍暮吟手里的糖人被挤得有些变形了,依稀还能认出来是个美人模样。夏嬷嬷心下震骇不已,先前的颐指气使早已化成碎片,显得颇有些无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