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尹十二甫一醒来便被府中下人告知姬、白二人之事。
尹十二听闻后,直拊掌称快,立马张罗着要为二人办一桌庆酒筵,贺二人情投意合,祈二人共结连理。
姬妦知晓尹十二的打算后,急忙言道不必,但尹十二却说府中难得出一桩喜事,况且白问稹又是好友之子,论情论义都合当有仪,同时也有冲喜之意。
姬妦确曾听闻民间有冲喜之说,且白问稹也欣然赞同设宴之事,又思及其身子已是每况愈下,姬妦便当图个高兴,遂未再多言,全凭尹十二主张。
不得不说,尹十二对此事极为上心,姬、白二人不过是情意刚定,尹府的铺排却像是有红烛喜事,一应物什全照着嫁娶之礼筹备,几乎面面俱到,显然是要大操大办一番。
连着准备了两日,尹府里里外外均披红挂彩,一派喜庆。
这两日,尹府上下无一不在为二人之事奔忙,反而两个事中人却十分消闲,毫无插手之地。
姬妦虽觉铺张过甚,但碍于盛情难却,实在未好拂尹十二美意,倒也未置一词。
依着尹十二的布划,诸事完妥后,若再添一身凤冠霞帔、一名傧相,便是实打实的成亲之仪。
情定的第三日,尚未入夜,尹府便早早掌灯,准备开筵。
正厅内,偌大的百灵台上共摆陈十八道喜菜,而参席者却仅四人,除开姬妦、白问稹、尹十二,另有一位姬妦不曾在尹府见过的女子。
此女据说是尹十二早年所收义女,尹十二为之取名尹采采,乃是一无家可归的孤女,拜父尹十二时年仅三岁。
尹采采五岁时因贪玩落水,被养在水中的鳄鱼一口吞入腹中,尹十二将鳄鱼剖腹才救出此女。
不知是被鳄鱼吓破胆还是如何,尹采采命虽保全下来,但心脑似乎受损,而至神智有失,终日呆呆怔怔。
尹十二带其访遍名医,却无人能治此怪疾,尹采采从此再不复原来的活泼伶俐。
十数年来,尹十二对好似少去三魂的尹采采犹然疼爱备至,不但命人贴身照料,还专程在府中置了一处小院给尹采采起居,将其深养府中,也未再另收一子半女。只愿尹采采此生不受风雨,安度余年,再无所求。
尹十二对尹采采爱护得紧,对外人绝口不提尹采采之事,即便是相熟之人,盖因知之者愈多,愈易被人说三道四,无必要徒添烦扰。
是以,除开府里下人,知道府中有尹采采此人的不过三五人,其中便有白问稹父子。
尹十二在解说尹采采身世之时,姬妦也不住地在打量坐于其左手边的尹采采。
见其眉靥秀美,玉领颀长,一身月华裙十分清素,虽未施铅华,却不妨曼丽,只是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目光呆滞,无片丝神光,有如一具行尸走肉。呼其名不应,胁其身不抗,似无知无觉。
但见此女之状,恐难有几人不为之惋惜。
尹采采面前摆着一碗装点精致的果羹,与之年龄相仿的婢子则一小勺一小勺地喂予她吃。
汤匙一沾唇,尹采采便微张檀口将之含住。
婢子撤回汤匙后又轻轻抚其玉领,尹采采再行吞咽之举,活似杂耍人手中的傀儡,只能听之从之。
尹十二端起酒盏,“今日本是庆贺贤侄和姬姑娘终于挑明心意,却平白听老朽叨了这许多,实在对不住,老朽自罚三杯。”
“尹……”姬妦欲说不必,刚出一声,白问稹立即递来眼风,随后摇摇头,姬妦忙住口未言。
尹十二一口吞一杯,弹指功夫便是一盏,三杯完后,脸上渐泛红晕。
白问稹也托起酒盏,对向尹十二,“这几日为我二人之事,累尹叔叔操劳了,小侄以茶代酒,敬叔叔一杯。”
尹十二欣然承下白问稹敬酒,放下空盏后又摆摆手,“老骨头不胜酒力,三两杯便要栽头了,早已不复当年之勇,就不奉陪了。”眼角余光瞥了尹采采身旁的婢子一眼,“送小姐回去休息。”
又对姬、白二人道:“难得有情人,好好珍惜。”
姬妦微微颔首,白问稹嘴角勾起一丝涟漪,道:“得之不易,自当珍惜。”
“小姐,咱们回去了。”婢子靠近尹采采耳畔温声说着,又在她右肩轻拍两下,尹采采木然地抬起右臂,婢子顺势一挽,尹采采再慢慢起身,由婢子搀着,一小步一小步迈出正厅。
白问稹感喟道:“这些年来,尹叔叔费心费力将采采照料的如此周全,实为天下父亲之典范。”
“为人父母理当如此,只是采采今岁才十九,往后的路还长着,就盼我这把老骨头能多折腾几年,照顾她走完这一生,于愿足矣。”尹十二望着尹采采离开的背影,言辞间满是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