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穿竹林沙沙响,姬妦似未听清,“什么?”
白问稹遂提高声调,将将盖过风声,“我想同阿妦,论嫁娶。”
音落,姬妦心头突突地跳,神色略显慌乱,“嫁娶之事岂可当儿戏肆言?白公子莫要玩笑。”
白问稹认真道:“阿妦若允,便不是玩笑。阿妦若不允,便将此当做玩笑。”
姬妦勉强扯出一笑,“白公子还是日后同心爱之人论嫁娶罢。”
白问稹斩钉截铁地道:“既论嫁娶,自是心爱之人。时至今日我也不再掩藏心意,我心爱之人便是你,姬妦。”
“我已与人定亲,白公子错爱了。”匆匆说完,姬妦快步离去,留下白问稹一人在竹园发怔。
次日鸡啼时分,姬妦向尹十二辞别,却被婢子告知白小爷昨夜突发急症,尹老爷忙活了一整晚,刚刚睡下。
姬妦与白问稹分住东西两苑,自是不察西院所生之事,进而一询,方知三更天里,白问稹自竹园回屋后,未几竟突发急症,凶险万分,尹十二将偃竹城半数大夫都请来府中看诊,终于在天将亮时稳下病情,此时也刚歇下,只是大夫都道其恐怕拖不住几时,已是油尽灯枯。最坏的是,今冬都难熬过。
姬妦着实没料到白问稹的身体竟已差到如此地步,好容易下定的决心濒临支离,意志开始摇摆,到底是走,还是留?
莲步轻移,姬妦漫无目的地朝前走,却不经意行到西院。
白问稹门前立了两名侍僮,姬妦缓行而至,在门前伫立片刻,浅声相询:“白公子现在如何了?”
一名侍僮回道:“回姬姑娘,大夫开了一剂安神汤,小爷喝下才勉强入睡,只是一直梦呓,没睡安稳。”
姬妦道:“我进去看看罢。”
两侍僮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姬妦抬腿入内,尚未至床前便听得一句呓语:“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嘴里反复念道此句。
姬妦坐在床前的方凳上,看着床上面色几近灰白的白问稹,心中霎时若四序错乱,头一次有茫然若失之感,却不知因何而生,混思之下,竟也不由自主地念起:“唯有黄泉客,冥冥去不回。”
论今朝意,素心终当何归?
朝朝夕夕,念念不释。舍不得,放不下。究其由,到底是动了尘心。
默坐一盏茶工夫后,姬妦缓缓退出房间,满腹心思地穿廊走径,倒无意间来到竹园。
凉声萧萧,几声微弱蝉鸣像是那人的梦呓,时断时续,只等彻底消失在数九天里。
晌午时分,白问稹醒来,却如同失了魂魄一般,仅着衵衣,呆呆怔怔地立在廊下,不言不语,也不理侍僮,活像一座鹤瘦的石像,三魂七魄皆已在凡尘之外。
直到姬妦在他身后唤了声:“问稹。”
顷刻间,白问稹似魂魄归体,猛地回身一望,正见姬妦款步行来,臂弯处搭了件牙白色披风,她面带微笑,整个人散发着一股燕婉和善之气,令人想与之亲近。
人就在跟前,白问稹犹然将信将疑,“阿妦,你未走么?”
姬妦轻轻颔首。
白问稹霎时笑将起来,脸上云开雨霁,“我原以为,你已经走了。”
姬妦将披风挂在白问稹肩上,为之整裳理袂,“一日比一日地凉,要当心身子。”
此时的白问稹俨如一个幼稚小童,任由姬妦摆弄,只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阿妦今日未走,明日还走么?”
姬妦回以其诚笃的目光,“今日既未走,明日便也不会走。”
白问稹笑意更深,却又无端问道:“阿妦,我可怜吗?”
“你……”姬妦斟酌一番,道:“我并非因为怜悯你才……”
话犹未完,白问稹突然出言打断:“我希望你能可怜我。”
姬妦甚感诧异,“为何?”
“我自小便被人羡慕出身,锦衣玉食,唾手可得,却无人悯恤我命薄如纸,药不离身。”白问稹声音低沉,满眼不豫。
姬妦默默聆听白问稹叙说郁郁心事,不禁起了柔肠,“多思无益,活一日便乐一日,岂不比终日寡欢好?”
白问稹取下腕上沉香珠串,托于掌中,“阿妦留在我身边罢,我时日无多,耽搁不了几时了。”
迟疑须臾,姬妦将一双手同时伸出,努努嘴,“喏,我有两只手,你只有一串沉香,好事当成双,所以你还欠我一串,何时补上?”
见姬妦终于接受,白问稹顿时喜笑颜开,一把擒住姬妦左手,生怕一眨眼她便跑了似的,又着紧将沉香珠串套在其雪腕上,而后诺道:“待诸事得宜,我立马补上。”
姬妦把玩着腕上沉香珠,“一言为定。”
第313章 翠山神女(十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