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翠斩钉截铁地道:“跟苗府那老儿是一丘之貉。”
鉴于赵翠翠善恶不分,姬妦并未立即信她之言,“可有依凭之实?”
赵翠翠大显蔑弃之色,“白问稹同苗老儿私交甚密,能是好人?”
姬妦终于听出原由,“你与他之间无仇无怨?”
赵翠翠摆首道:“他不认得我,我在苗府游荡四年,多次见他登门,跟苗老儿有说有笑,亲密无间。”
姬妦有意无意地把玩着藤上一棵骨朵,润如玉的指甲在花苞尖儿轻轻刮划,“所以你便认定他非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赵翠翠目不转睛地仰视姬妦,“神女娘娘,此番道理你岂能不明?”
思忖少时,姬妦扬睫一瞥,“白问稹那头花鹿是否为你所伤?”
“花鹿?”赵翠翠一脸疑惑,似不知其事,随即一口否认:“不是。”
姬妦不禁犯疑,花鹿若非伤自赵翠翠手中,那会是谁?“白问稹现在何处?”
“我在哪处,他便在哪处。”赵翠翠森然一笑,煞有计谋得逞之快意,“我知神女娘娘今日必会来收我,白问稹前几年又修庙有功,娘娘你绝然不会同蟋蟀村的人那样见死不救。”
姬妦眉棱微挑,“你有意引我前来?”
赵翠翠倏尔敛起不恭之色,“实不相瞒,我有一事相求神女娘娘。”
姬妦两手抓着花藤,轻悠悠地晃动起来,“何事?”
“苗、何两家之仇我已报,但求娘娘慈悲,度我无辜家亲。”赵翠翠黯然泪下,“家亲亡灵不安,又不舍俗事,死后受困于仓廪之中,不得再世投生之机。我一家生前都信奉神女娘娘,如今只乞娘娘施个成全。”
姬妦于心不忍,闻言多有动容,语气随之和柔下来,“那么,你呢?你化鬼作恶,又欲何去何从?”
“来世纵做猪牛,沦入无间,也不悔。”赵翠翠态度坚定不移,即便刀山火海,她也势必不会放过仇人。
姬妦有感于赵翠翠的意志,也知其良善未泯,否则对蟋蟀村的人也不会单单只限于报复性的捉弄,“你恨蟋蟀村的人见死不救,为何不一并报仇?”
赵翠翠眼波流转,死灰般的脸上难得露出一笑,“我心不坚,亦非苗老儿之流,吓唬吓唬便当报了。”
“赵翠翠,你恨蟋蟀村的人,却并不是当真恨他们,而是恨死。因死,则生恨,无理无由。”姬妦言辞恳切,鞭辟入里:“你被冤屈不平障了心。”
赵翠翠双手自水里捧出,颊映掬入掌中之水,凝视片刻,一口气吹皱水面,待涟漪复如镜时,赵翠翠霍地撒开手,扑起一井珠玉,“我未伤之分毫。”
“他们,也未伤你分毫。”姬妦朝赵翠翠伸出手,“带我去找你家亲。”
赵翠翠甫一伸出手,却突地停住,略有犹疑,“神女娘娘不救白问稹了?”
“你拘他,不过是想我度你家亲,我已答应。”姬妦辞锋一转,“却不是因为你以他相要挟。”
乍闻此音,赵翠翠显得很是迷怔,思绪匆匆一理,豁然省悟,“感恩神女娘娘悯恤。”
姬妦面色陡然一肃,“但你此举坏了生死秩序,你当自做准备。”
赵翠翠额手加礼,淡然自若,“赵翠翠自明。”
第307章 翠山神女(五)
四年前那场火,赵屋被连片烧毁,如今只剩得一堆焦黑泥块和瓦片,以及一丛丛顽劲杂草,直比人腰。
赵屋四周被阴怨之气笼罩,临入其中便立觉森然。
姬妦停在一片瓦砾前,侧首看向赵翠翠,“多久未见了?”
赵翠翠长叹一声,“四年了,我进之无门。”
姬妦一语点出关键:“你并非死于屋内,所以进之无门。”
沉默片晌,赵翠翠双肩微微颤动,“大家救了我,可我命该绝。”
姬妦拍了拍赵翠翠的细肩,随即祭出花如意,千朵枯花纷纷落入断瓦残垣,姬妦双掌一合,十指交成花苞状,缓缓打开之时,花粉瞬即如萤火虫般自掌心飞出,洒在废墟间。
枯花受粉,俯仰之间,鲜灵若初绽,也是这时,一地碎瓦黑泥开始自行移动,筑墙搭木,铺瓦补石。
不消片刻,原本毁于大火的赵屋在赵翠翠面前复原如初。
姬妦踏上青苔,前行一步,随后回首一顾,“与你记忆中,可一样?”
赵翠翠双足似胶在地上,一步也挪不动,眼中微光粼粼,“分毫不差。”
姬妦举步走到仓廪前,五指搭上挂锁,轻轻一捏,无钥自开,而后退至一旁,对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赵翠翠说道:“这扇门,你来打开。”
赵翠翠脚上像绑了千斤石,一步一停,不足三丈路,竟似耗费了很大力气才终于走到门关处,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贴在门上,却猛然闭眼,不敢再继续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