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翠翠神情举止的一切细微变化都尽入姬妦眼底,姬妦语气极淡地问她:“你很害怕吗?”
“神女娘娘,”赵翠翠侧首睁眼,眼角唇梢溢满悲恐之色,泣诉道:“那场火,好大好大……怎么也灭不了……”
那场大火是赵翠翠心中一道难解之痛,也是一把扣在赵家五人身上的枷锁,纠缠了四年之久,实非一时半刻便能卸下。
四年前的那场火早已熄灭,可赵翠翠心中之火还正熊熊燃烧。
姬妦盈盈倩笑,“但最终还是灭了,推门罢,赵翠翠,去见你想见之人。”
赵翠翠紧拢的十指一点点舒开,霍地一下,木门洞开,屋里透出的橘光顿然洒在赵翠翠身上,温温煦煦,别有一番暖情。
“翠翠,”一挽髻妇人迎上来,将站在门口的赵翠翠一把拉了进去,“上哪去了,半天不见影儿,咱家今年收成好,你可别想躲懒。”
赵翠翠眼角的兢惧逐渐转变成欢惬,脆声唤道:“娘。”
“翠丫头,”又一花发老翁朝赵翠翠招手喊道:“快来帮爷爷抬一把。”
一身高体壮的中年男子一壁忙活,一壁看向赵翠翠,眼里尽是慈爱,“等下雪了,爹给你蒸白面馒头。”
正蹲在地上揽麦的老妪笑道:“咱小翠翠大了,明年就该说人家咯。”
“哈哈哈哈……”赵家人欢笑一堂,其乐融融。
赵翠翠眼眶湿润,“爷爷,爹,奶奶。”
姬妦傍门静观,面带笑意,那场大火,终于熄在四年前。
月隐星淡,再过半个时辰就是天明,而天明之前,便该各上各路。
半个时辰后,赵翠翠走出仓廪,朝姬妦伏膝而拜,“感恩神女娘娘。”
姬妦抬首望着自屋顶升起的四团清光,怡声道:“起来送送他们。”
赵翠翠依言起身,目送四团清光飞向高空,隐入薄云。
“赵翠翠,”姬妦收回目光,神情严肃地看着她,“死后化鬼行恶事害人命者,去渡冥峡便不似这般轻易,我只能助你到此。”
赵翠翠合手作揖,“谢神女娘娘指点,赵翠翠感激不尽。”
姬妦点点头,“天将亮,且行去罢。”
赵翠翠冁然而笑,一个转身,风流云散,消失在夜色隐归处。
姬妦抬起手掌,五指微微一勾,花如意流星拖尾般携千花飞回手中。
而方才一石一瓦砌起的屋宇,皆是幻影,消散过后,仍是一地焦泥残瓦,荒草萋萋。
赵家之事一收场,姬妦又片刻不待地赶往村西,在一口覆了满盖枯叶土渣的废井底下寻到了白问稹。
姬妦找到白问稹时,他被铁索扣腕吊在井壁上,正是灰头土面,满身狼狈,瘦岩岩而息微,病态毕露,看上去没少在赵翠翠手里吃苦头。
“白问稹。”
“白问稹。”
……
在姬妦连唤六声后,白问稹终于动了动,徐徐睁开眼,在看清面前之人时,神情中有诧异,也有欢喜,“姑娘,是你?”
“是我。”姬妦冷冷回了句,随后提剑削断铁索,一把抓在白问稹肩上,将人一拎,转瞬跳出枯井。
人已救出,姬妦不欲再多管闲事,正打算一走了之,哪知白问稹竟突然委地,死死捂住胸口,浑身颤抖,出口之言宛如梦呓:“好姑娘,别撇下我。”
姬妦蓦地敛步,尚在犹疑当不当继续插手无关之事时,白问稹又开口乞怜:“我抱恙在身,此处又鲜有人至,你若不顾而去,我便只剩死路一条了。”
一番心思较量后,最终仁善击溃原则,姬妦转身回走,扶起白问稹,“我送你回翠山。”
“来不及了,”白问稹有气无力地道:“回翠山最快也要一日,我这副薄躯拖不到那时,劳姑娘带我进村寻间药房,先吊上这口气。”
姬妦也未推辞,扶着白问稹便朝村口走去。
由于行速过快,又多在逼窄的田埂间穿行,白问稹累得头晕目眩,步伐渐难跟上,一走一磕绊,但姬妦一心只想尽快将其安置,并未留意此迹象。
白问稹一路哑忍,直到双腿开始抽痉,委实强支不下,方歉然开口:“姑娘,且停一停。”
姬妦闻言停下,“又是何事?”
白问稹指着前面一处树脚,“还请姑娘容我在此休息片刻。”
姬妦朝白问稹所指之处一眼掠去,“这便累了么?”
不曾想这白问稹竟体弱至此,尚未到村口便开始叫苦喊累,可那年重修宝殿,粗杂之事不可胜数,他竟也扛之未却,倒与此时的弱不禁风判若云泥。
如此境况之下,白问稹自然将姬妦有口无心的一问理解成不耐之意,恓恓道:“姑娘行行好,容我稍作歇脚,必不成姑娘拖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