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拍着她的后背安抚。段澜冲她眨了眨眼,使了个眼色,示意自己去找李见珩,姥姥点头,他便在门口提了一把伞,冲进雨里。
天黑得不见一丝明光。
简陋的铁楼梯平时用于运送食材,或者有时工人维修空调电器也从这边上。因不怎么费心维护,扶手上长满了红色铁锈。一下雨,滴落的全是暗红色的水。仿若血书。
走一步,铁梯就发出吱呀的声响,等他爬到楼顶,看见李见珩趴在围栏上,背对着他,烟雾自左向右被风吹散。
烟头滴落一点火星掉在地上,很快灭了。
他浑身都湿了,很快地,烟也湿了,但他还是夹着这只烟,往远处看。楼不算高,但也足够,看见车水马龙的学海路,灯火通明的居民街。一切氤氲在夜雨之中。
段澜到他身边撑开伞,李见珩这才回头瞟了他一眼。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见段澜撑着伞,李见珩又去摸口袋。摸出一包湿漉漉的烟,和打火机,皱着眉点了好几次,烟潮了,燃不起来。
段澜说:“别抽了。”
他的手才一顿。
段澜说:“你和她生什么气呢?”
半晌,李见珩答:“我不是和她生气。”他终于摇摇头,“我生我自己的气。”
段澜顺着他的目光向远处看,才发现雨雾缭绕之中,橘黄色的灯火来自附中。再仔细一瞧,竟能看见附中隐蔽的后门掩藏于短巷口,一拐,看见一盏黑色高路灯。李见珩经常在这盏路灯下送他回家,段澜心里忽然一动:李见珩经常到这里来看……来看他吗?但他的心思很快又回到了宋小渔身上。
李见珩说:“我真不知道要不是聂倾罗跟着她,今天会发生什么。”他深吸一口气,但话语中犹带颤抖:“我早应该发觉的。谁的伞会无缘无故弄坏那么多根伞骨?是我一点都没发现。我真的不敢想到底会怎么样。聂倾罗和我说他跟着她有段时间了。但这么长时间我什么都没发现。”
他把两只手插进自己湿漉漉的发丝之中,半晌叹了口气:“我真的挺失败的。原来我保护不好她。”?
第38章 誓言
他们之间难得有这样长久的沉默。
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道鸣笛声, 就像是惊醒了李见珩一样。
“你回去吧,”他忽然说,“天太冷了, 早点睡。”
段澜耸了耸肩:“我去哪儿呢?你不在,我睡不着。”
李见珩看了他一眼。
片刻, 他又别开头了, 望向远处的连绵的山线:“那你想听我叨叨吗?”
“我听着。”
“我也不知道要从哪儿开始说。我忽然发现我的生活原来这么乱,像一团毛线球……”他说, “但是揪不出最开始的那根线头。所以压根解不开了。”
“会解开的。”
“我以前以为我对我自己的生活掌握得很清楚,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得做什么,或者我能做什么, 但好像不是这样的。”
段澜笑了笑,他从口袋里摸出纸巾:“你才十九岁, 为什么要知道得那么早呢?知道了人生就没有意思了——擦擦脸。疼吗?”
李见珩一愣:“没感觉了。”
“她为什么不回家走读呢,她好像住在学校里。”
“她不肯。她觉得给我们添麻烦。有时一个月才回来一次。”
“其实她很懂事的。”段澜劝他。
“可我不想她懂事。”李见珩说。
“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 她才几岁?十岁吧,差不多。她亲妈难产死的, 这孩子根本没见过人。我妈可怜她也喜欢她, 对她好,所以她特别喜欢缠着我妈。我一开始还吃醋呢, ”李见珩笑, “可是后来我发现, 她总要我妈陪她睡觉, 为此不惜把这个床弄湿把那个灯打坏, 就是因为如果我妈陪她睡了, 姓宋的喝酒了回来不会在自己屋打人。”
李见珩说:“她机灵得一点不像小孩子。”
“我妈自杀那年, 是因为姓宋的欠了一屁股赌债,债主找上门了,什么事都干过了。有一天晚上我妈回家,身上都是血,头发被剪得一撮一撮的……我一直不敢问,后来就再也没机会问。但是个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再到家里来的时候,要不是我妈拦着,我可能已经死了。”
他撩开衣服袖子,那儿有一串浅浅的刀疤。
“宋小渔给我上药的时候,忽然跟我说,我们走吧?我说,走去哪儿呢,走不掉的。我真应该听她的。因为后来我妈就跳河了。我有的时候经常想,如果我早一点说走,早一点鼓起勇气……可能我妈就不会去死。”
“她比我聪明多了,很多事情都是她的主意。我想什么,她比我还清楚,很多时候,等我反应过来之前,她已经做好决定,躲得远远的去了。可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她才多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