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珩却说:“让她下来。”
段澜忽然回过神来了:他在生宋小渔的气。
他的眼前忽然浮现一个熟悉的老人的身影,曾无数次梦里相见。
段澜想起来,小时候,爷爷也这样生过他的气。
他小时候就是总被欺负的那个倒霉蛋,那时他不知道原因,只是本能地想要找玩伴,一次又一次地贴上去,一次又一次地被赶回来。他每次灰头土脸地穿着脏衣服钻进院子里,老人从摇椅上抬头,皱着眉问:怎么弄的?他只是说摔了。爷爷多精明啊,说久了,他就不相信了,尾随段澜,目睹真相,大发雷霆把淘气包们数落了一顿。
但最后被揪进祠堂的只有段澜。
他的眼神难过而失望,难过是对段澜的,失望是对自己的。
他问: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是不相信我们吗?
是不相信有人会不遗余力地爱你吗?
宋小渔也是那个因缺爱而敏感的倒霉蛋。
段澜想劝,小声说:“李见珩……”
姥姥也心疼,说:“让她睡吧,有什么事明早再说……”
李见珩谁也不听,平静地说:“让她下来。”
屋里就忽然安静下来,一时间只有滴答的雨声。
烟头一颤,一抹烟灰飘下,落在李见珩手背上,而他只是微微一动,抖落烟灰。
没有人动。
然后李见珩掐灭了烟,起身,“那我就自己去喊她。”
三人在楼下僵持住了,正这时,听得二楼“吱呀”一声,宋小渔把门打开了。
宋小渔站在楼梯边上,垂着眼睛,沉默地盯着李见珩。
她喊了一声:“哥。”
李见珩凝视她的眼睛。
从段澜的角度看,竟察觉他垂在腿边的右手微微颤抖。段澜想,他确实是很后怕、很生气的。
就听见李见珩说:“你是真心喊我这声哥吗?”
宋小渔的脸色更白了。这句话太重了,她像是不能承受似的,睫毛一颤,近乎无措地看向了李见珩。她才十四五岁,还不知道失望是多可怕的事情。
没有人好说话,屋里一直只有沉默的雨声。直到李见珩自己站不住似的,抬手揉了揉眉心,低声说:“算了。你去睡吧。明天别去上学了,我给你请假。”
宋小渔说:“哥……”
这声胆怯的讨饶却被李见珩迅速打断了:“别叫我哥。你把我当哥哥了吗?”
宋小渔一愣。
姥姥端来一杯热水。装在玻璃杯里的热水。她将其放到桌上,轻轻拍李见珩的后背,叫他不要生气。李见珩没有回应,她叹了口气——她忽然意识到,不知不觉间,这个特殊的重组家庭所要考虑和承受的一切已转移到李见珩身上。一个家庭中没有父母、没有血缘,只有阴差阳错和相依为命,微妙的一切导致很多担子居然只能叫李见珩来负担。
玻璃杯冒着白色的雾气。
姥姥冲宋小渔使了眼色,宋小渔定了定心。她本就是成熟而疏离的一个人。强撑着站了一会儿,声音又低下来:“我只是怕你担心——”
“怕我担心?”李见珩喝了一口水,平静地反问。
然后他就将玻璃杯猛地在桌上一磕:“你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我他妈才会担心!”
玻璃杯撞击着木桌,发出清脆的“砰”的一声。也许是桌子本身歪斜不稳,也许是因为李见珩的手剧烈地抖动,它歪倒躺在桌上,紧接着滚到桌边,“啪”的一声,在地上碎成几块锋利的玻璃片。
水花溅了一地。
一片死寂。
段澜想劝他:“李见珩……”
但他的话也被打断了,李见珩的声音从来没有这样冷过:“他们包里带着刀,你知道吗?”
宋小渔瞟了一眼他脸上的伤疤,一句话也不敢说。
她甚至不敢直视李见珩。
但李见珩死死盯着她的脸,好像怕她会就此从自己身边消失一样。
“他们年纪小,十五十六十七十八,打人可以赔钱了事,杀人犯法了都能悔过重来——你呢?你人生有几次啊?你想过没有,你会不会残废啊?”李见珩的眼眶红了:“他就算是只在你脸上划一道,毁容而已,这辈子都毁了你知道吗?!”
他说——近乎是吼。到这里,他一下止住了,只是盯着宋小渔。
像是被抽走力气一般,李见珩后退一步,扫了一眼地上的玻璃碎片,冷笑一般说:“你叫我……怎么不担心?”
说着,他一把拉开玻璃门,冲进雨里了。
紧接便听见后门墙外的简陋楼梯口发出“砰”的一声巨响,是李见珩狠狠地将门甩上。段澜就知道他去楼顶了。
姥姥把宋小渔搂进怀里,小姑娘有些无措,额头贴在姥姥胸前,带着哭腔轻声呢喃:“我不想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