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不时地看向靠近飞镖靶的那张卡座——苏蔷总坐在那里。他此时忽然很想见到苏蔷,想从这个似乎已经走出阴霾的女孩儿身上获得一点慰藉。可苏蔷没有来。
他喊来沈崇问:“今天没来?”
沈崇犹豫片刻:“谁?”
段澜随手一指:“总坐那儿的那个女孩。”
沈崇忽然背后发麻,酝酿许久,斟酌道:“没有吧。”
段澜点点头,不再说什么,沈崇只在心里嘀咕:从来也见过一个女孩坐在那里。老板究竟在说什么?
等晚饭后,酒吧开始进人了,段澜才起身准备躲起来。马腾超就是在这时来的,他奋力朝段澜招手,还和少年时一样大大咧咧,段澜一眼就瞧见他,几乎没认出来,半晌才迟疑地问:“马腾超?”
马腾超连连点头,和段澜一起坐在吧台边:“不记得我了吧?都说我变化挺大的。”
段澜点点头,马腾超将他上下打量,犹疑着问:“怎么,心情不好?”
段澜又点头,马腾超又问:“为着……李见珩说的事?”
他其实指的是明信片的事情,以为李见珩已经和他坦白。可段澜误会了,以为他说的是李见珩病人的事情,又点头:“嗯。”
马腾超就拍拍他的肩膀:“嗨,人生在世,生死无常……节哀顺变。等你有空了,你告诉我,我把他在美国的地址给你。”
段澜就一愣:“你说什么?什么节哀顺变,什么美国地址?”
马腾超一怔:“不是……咱俩说的不是这个吗?”
“你说的不是……李见珩病人自杀了的事儿吗?”
马腾超脸色一变,就知道自己说漏嘴了,赶紧想打个岔混过去。
可段澜死揪住不放:“你给我说清楚,什么事要我节哀顺变?”
马腾超逃不开,最终无法,只得低声告诉他:“你还记得那张明信片吗?你让我查,十年前没查到,后来我又查了一次……一五年的时候,你父亲就已经去世了。”
“……对不起,段澜。”
沈崇不知老板的那位朋友究竟是个什么王八蛋,只来和老板说了两句话,连一杯酒都没有喝完,就说得段澜脸色陡变,浑身发抖,颤声让沈崇赶客清场。沈崇面色犹豫:“刚开的场,不太好吧……”
段澜声音很低:“我说的话已经不管用了吗?”
沈崇无法,只好陪着笑把客人都送走。
就剩下段澜一个人站在酒池正中。
偌大的灯球还在头顶闪烁,光晕落在他身上,显得他那么脆弱、那么孤独。
他忽然开始在吧池中乱走,嘴里喃喃着:为什么骗我,为什么都骗我?沈崇心知不妙,抱起小猫就跑,想要给李见珩打电话,可刚摸出手机,被段澜一声冷喝吓住:“你敢告诉他试试!”
沈崇鼓起勇气挺着脖子和他呛声:“我就告诉李大夫了,怎么了?!”
听见他的话,段澜脚步却一顿,忽地笑起来:“也是,我这么一个疯子,谁见了都得害怕。你告诉他吧,叫他把我关起来。”
“哥你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机背到身后,暗中给李见珩拨去电话。
段澜却眼睛直直地盯着一处卡座:“她人呢?为什么不来?今天也不来,是终于厌烦我了吗?”
沈崇真的怕了,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可李见珩不接电话,他又打了一遍:“哥你别吓我,你到底在说谁?那从来就没有人,没有你说的什么女孩!”
段澜一怔,从执拗中回过神来,愣愣地盯着沈崇:“你说什么?……苏蔷呢?她经常坐在这里,和我说话,你不是都看到的吗?”
沈崇沉默良久,低声说:“哥……苏蔷死了,你怎么可能看见她?”
段澜不信,近乎疯癫地绕着卡座乱走,歇斯底里地质问沈崇:她就在这里,每天我都看到她,她就坐在这里笑着和我说话,和我说生活越来越好,马上要毕业了!她怎么会死了,怎么会死了呢?!
沈崇默默在微博上搜出新闻,摆到段澜面前:
“十六岁女孩跳河自尽,疑因家庭矛盾想不开”。简短的报道下,跟着几张模糊的打了马赛克的照片。
段澜看见那条白色的长裙——
白裙沾着水草,沾着污泥。
仿佛被雷劈了似的,脑海里只一声嗡鸣。一瞬间,尘封的、不愿触摸的那些“真实”的记忆统统涌上脑海——
苏蔷冰冷的身体、了无生息的面容和藏满污垢的指甲缝;医生摇摇头,轻轻用白色床单盖上她的脸;聂倾罗一遍遍喊着他的名字,拍打他的身体,让他咳出那些呛进去的水,却捂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往救护车的方向多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