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见珩在支队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一份三明治,就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他坐上车,和司机说了“木华村”的地址,就拆开三明治的包装,坐在后座慢条斯理地啃起来。
胃隐隐有些痛,他只是皱皱眉忍过去了。
自打干这一行来,三餐就没几次在正点过。久而久之,累下了病根,胃痉挛经常叫他疼得直冒冷汗,但他都习惯了。
港城一如十年前,繁华忙碌,车窗外,高楼大厦向后飞逝。
他跳下车,沿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很快就找到了那家水果摊。
段澜最后出现的地方。
水果摊几乎是在木华村的中心。
自它放射向外,有无数条七拐八拐的岔路。
李见珩到小卖部前要了一瓶冰汽水,等着老板给他拿吸管时,他的手搭在柜台上,手指瞧着玻璃案板,心里想:小野猫,真会躲。
这可要他怎么找?
但他坐在路边,慢条斯理喝完那瓶冰汽水,站起身退还空玻璃瓶子,一边抓住老板问道:“有没有见过这个人?”他掏出手机,找出一张图片。
是视频监控的截图。
他看向屏幕的眼神带一点笑意:“是个挺漂亮的……年轻人。”?
第94章 恋人
都说没见过, 李见珩只好摸瞎一般随便挑了一条岔路,边走边打听。
一整个下午过去,他把几十条小路都走遍了, 一一问过,居民只说见过穿灰鸽子西装的那个男孩……至于段澜, 不曾有印象。
李见珩不甘心, 休整了小半个小时,坐在沙县小吃的店里朝外看, 这时天色已经要暗下来了。
一轮夕阳滚滚地朝山边飞去,天地之间一片红云,一点黑烟升起,两侧的筒子楼高矮不平, 小路狭窄,一线天空被那些架出来支七扭八的电线、晾衣杆分割成一片又一片大小不一的碎块。
这样的景色让他回忆起十多年前住在学海路上的每一个晚霞时分, 他正有些出神,忽然地, 听见一声幽微的汽鸣。
他一怔,半晌, 屏气凝神, 又准确地捕捉到了长长的一声响:
那是他所熟悉的火车的鸣笛声。
十年,岁月飞逝, 时代更迭, 这样慢而悠长的笛声, 已然不多见。
他坐在原位呆了半晌, 忽然, 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猛地站起来。
他追随着那悠远的声音, 循着它的方向,有如神助在巷子里穿行。
很快便走到了木华村的尽头——这是一处地势颇高的小山坡,筒子楼在身后不远处戛然而止,这里荒草丛生,落着几只无人问津的青灰石桌凳,多年前,应有老人架一副棋盘、捧一壶热茶,气定神闲地和二三挚友落子布局。
不远处,冰冷的港城被夕阳笼罩,高楼大厦都成条条竖竖的黑影。
他依稀可以分辨出,那是三中的钟楼、学海路上的小商铺、附中门口一道天桥……和隐约的那一道熟悉的矮桥。
他曾和段澜在那座矮桥上互相舔舐伤口。
矮桥下横穿几道铁轨,那些铁轨横七竖八地支棱出去,很快消失在城市之中。
可是脚底下,竟有一道废弃的旧铁轨,沿着高架桥下的小土坡,慢悠悠攀升,爬到小山坡下不远处,硬生生截断了,露出两根生着红锈的废铁,被半个身子高的杂草掩埋得若隐若现。
有人骑着自行车,一边哼歌,一边晃悠悠、“吱呀呀”顺着废弃铁轨向远处去。
李见珩盯了半晌,心里很快有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他蹲下身去,低头一看:
不高的小山坡外,形成一道短短的“悬崖峭壁”。这峭壁上寸草不生,却赫然被人用黑色油漆涂抹了什么——
有人用油漆勾勒出“铁轨”的纹样,竟硬生生“接”上了那断裂的废旧轨道,凭空设想了一道不存在的“铁路”,攀上山坡。
不远处,青石桌凳边,被荒草掩映的一处,李见珩走过去,用腿一拨,竟也看到了同样的涂鸦。
他站在那里,夕阳拉扯着他的影子,显得极长、极寂寥。
他忽地想起十年前的一件小事。
他和段澜在附中后门的灯下分别——现如今那处已经遭到政府改造,再没有那样的小路,路灯也被连根拔走——段澜忽然抬起脸,十分执着幼稚地问他:
“如果有一天,我找不到你了,沿着铁轨向下走,会再见吗?”
那时李见珩说:“你不会找不到我的。”
于是他又不甘心地换了个问法:“如果找不到我呢,如果我消失了,你会沿着铁轨找我吗?”
原来他都记得。
涂画铁轨的人显然极其随便:两根主轨道并不平行,时而宽,时而窄,时而越过土坡,时而爬上墙壁,时而横穿人家的窗子……李见珩跟着它走,偶尔闭上眼睛,仿佛能跨过时空,看见他朝思暮想的那一个人,亦神色平静地走过他所走过的地方,留下这些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