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恰巧被乌云挡住,落在他身上的光一瞬间全暗了,他整个人就完全地冷下来,等那笑容彻底消失,就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聂倾罗扫了一眼他手肘下压着的那一沓病历,心里多少有点怜惜他工作辛苦,没和他一般见识,开门见山说:“前两天队里接的一个警,丈夫把自己老婆杀了,有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这孩子肯定知道些什么,但是不肯说,而且心理状态挺不好的,队里的老师也去试过了,没有用,死活不开口,队长就说先放你们医院盯着看看。过两天就和主任打招呼。”
李见珩还在“啪嗒啪嗒”地敲着键盘,眼神都懒得分过去:“那让你们队长自己交接,还用得着你特地跑过来说一趟?”
“要真就这样也就算了。你猜怎么着?出事儿前,我刚接王浦生一个电话,”听到“王浦生”这个名字,李见珩的手才微微一顿,但也只是顿了顿,又听得聂倾罗说:“王浦生说班里有个学生,不太正常,就像强迫症似的,见不得人身上衣服有任何的褶皱。一开始,每天上课,她就坐在那里把自己的领口整理几十遍,后来是把衣服束进裤子里又拿出来几十遍,再后来她开始对别的学生动手动脚,直到影响正常教学秩序了,事情才闹大。”
聂倾罗笑笑:“你猜怎么着?他说的这个女学生,正好就是案子里这个嫌疑人的孩子。哦,也是受害者的孩子。”
李见珩打断他:“王浦生还是那样,总爱压着事。”
聂倾罗没吱声,十年前他就是那个被王浦生压着的“事”。
李见珩冷笑:“你劝劝他,少做善事,好心被当驴肝肺,还落得自己一身味儿。”
聂倾罗终于看他这副样子有一点不顺眼:“你觉得他会吗?”
这回轮到李见珩不说话了。
他们都知道王浦生不会。
聂倾罗不耐烦地敲敲桌子:“所以也算王老师一个委托,我给你打电话,打不通——”李见珩伸手翻了一下搁在一边的手机,才看见屏幕上好几个未接来电。他太忙了,手机又常年静音,压根没接起来。聂倾罗说:“我正好附近有个案子,跑过来和你说一声。你多上点心。”
“王老师说的事,我会上心的。”李见珩冷不丁这么说。
聂倾罗又从口袋里掏出两张票:“还有就是这个。唐若葵那小子的演唱会门票,给你留了两张。”
李见珩弯起嘴角:“挺牛啊。我听过他歌。在哪?”
“上海。”
“没空,给别人吧。”
“他给我的,点名道姓要交到你手上,我就是来跑个腿,你爱去不去。”
李见珩只好接过来:“什么时候?”
“这不写着吗,”聂倾罗不耐烦地伸来一只手指头:“年后呢。”
李见珩将票随手塞进口袋里:“我知道了。”
聂倾罗翻了个白眼,懒得和他多废话,掉头就要走。
可他刚走到门口,忽然听见身后“啪嗒啪嗒”敲键盘的声音停了,十几年的默契就让他知道这孙子有话要说。聂倾罗回过头来:“有事?”
李见珩伸手把金边眼镜摘下来,随手搭在鼠标旁边。
他向后一仰,整个人终于软靠在电脑椅里。他两只手搭着放在腿上,半晌抬起一只揉了揉紧蹙的眉头,聂倾罗这才看见他眼下那么重的乌青,神色那样疲惫。可他忽地抬眼,琥珀色的眼睛在灰暗中显得含糊不清,平静地扫了聂倾罗一眼,聂倾罗偏生从这一眼里捕捉到一丝暴戾。
李见珩平静地问:“……让你追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聂倾罗顿了顿:“有结果我会通知你。”
“那就是没结果。”他笑笑——或者说是冷笑,声音里带点自嘲般的不屑。
聂倾罗就知道他又犯病了:“你给我收收。别的事我都懒得管你,但你不是还在念书,不是在国外,在我眼皮子底下,别动那些小动作。”
“我有什么小动作,”李见珩耸耸肩,“我只是想知道……他在哪。”
“……还活着。”聂倾罗深吸一口气,“我只能这么说。没有注销过。但是银行卡,身份证,完全没有使用记录。最后一次是七年前在港城。按理说,只要这个人活着,为了生活必需进行一些活动,就势必要留下痕迹,但现在干干净净的,一点也追不到,只能说……有人给他压住了。”
“有人?”
“稍微有点权势,藏个人很容易的。”
李见珩笑笑:“是吗?那也就是说,他是刻意躲着我的。”
聂倾罗沉默片刻:“他有他的原因。”
“没什么,我不生气。”李见珩笑笑,拾起眼镜,又重新架在鼻梁上:“只要他还活着,就还算听话。……就还有抓回来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