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泣不成声,只是恳求李见珩一定要把段澜找回来。
她听说了周蝉的事情……她忽然害怕最后回到她身边的,也是那样一具冰冷的身体。
李见珩心力交瘁。
那天姥姥昏迷了,到医院一查,癌细胞再次扩散。
这回扩散到全身,医生最后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他一个人在厨房里坐了很久。
案板上的擀面杖、面碗,以及盖板儿上还堆着的小山似的面粉。他仿佛还能看见那个圆墩墩的、像只三花猫的白发老人,正系着一件围裙,在她的食物的世界里忙碌着。
他忽然想了很多事——从记事以来,他所见到的姥姥,就总是在厨房里忙碌。这就给李见珩一种错觉,好像她一生都是这样的。可当她兴高采烈地拿着自己年轻时的黑白老照片要李见珩看时,李见珩才意识到,她也曾经拥有自己的人生。那时她梳着两根大而粗的水亮的黑辫子,穿一件小领的碎花衬衫,对着镜头羞涩又好奇地露出笑容。
可她最后牺牲了那一切,为了她的家人牺牲了一切。
他想起小时候,北方下雪,中午太阳出来,雪微微地化了,地上就有薄薄的一层冰,走路须得非常注意,才不会滑倒。姥姥就总是紧紧地抓着他,把他抓在身边,领着他到菜市场去、到小学去,到他爱的地瓜摊边,买上两块烤地瓜,笑眯眯地看着他像小花猫一样“吧唧吧唧”都啃完,嘴里还说:“你吃,姥姥不饿。”
那只紧紧牵着他过马路、牵着他长大的手,有一天布满皱纹,有一天失去力气,再也没法握住什么东西,只是虚虚地躺在床上,青绿色的血管插着枕头,靠机器维持着生命。
他不想迎来的这一天终究还是到了。
李见珩刚把刘瑶送走,就接到了医院的电话。
他们的语气很冷淡,因为已经见惯了这样的生死别离,只说病人可能要不行了,正在抢救,家属来见最后一面吧。
可对于家属来说,却是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
他赶到的时候,人已经在手术室里。
手术室外的走廊灯光冰冷、惨白,几个面容同样憔悴的中年男子或躺或坐地倒在长椅上。
李见珩才发现自己的手微微颤抖。
明明室内的冷气开得也不低,可是他的手冰的吓人,甚至显出几分青红。他坐在那里,低着头,一遍遍地开关着手机屏幕。
度秒如年。
他最终打开通话记录,对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呆了许久,最终再次摁下了拨通。
他太孤独了,需要一个人在他身边待一会儿。可偏偏这个时候,爱人不在。李见珩心想:一定也是无人接听吧,这些天他已经习惯了对方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但那天晚上,电话居然通了。
那边那么安静,若不是听见段澜浅浅的呼吸声,他几乎以为是线路发生了错乱。
两人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就那样相对沉默着,直到段澜说:“李见珩。”
他说:“别找我了。”
“……你在哪?”
段澜说:“别问了。”
李见珩却打断他:“你为什么要这样?你这样做有意思吗?”
段澜一怔。
李见珩那时不知道自己是失控的,他的声音微微颤抖起来……他只是觉得很委屈。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所有人都会弃他而去?
我明明按照你们说的,努力学习,努力工作,努力去找更好的人生,可是我想要的,我想留下的,一切都还是走了,一点也不留情……我一个也抓不住。
段澜的声音也冷下来:“你不会理解我的。”
“我是不理解你,”李见珩说,“我不理解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吃药,为什么不治病,为什么要走到今天这一步!”
段澜顿了许久:“那就不要理解了。”
可李见珩不甘于此,他近乎是对着电话咆哮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活着!为什么不能在我身边!为什么?死你都不怕,你为什么还怕活着?抛下我一个人,你很高兴吗?你自私地一死了之,你要我怎么办——我怎么办?你们都走了,就剩下我一个人,我怎么办,你想过我吗,我要怎么办?!”
“那我怎么办呢?我活不下去,我要怎么办呢?死我都不怕——死有什么可怕的!这世界上比死亡可怕的事情多了去了,你根本就不懂!病是治不好的,你不懂吗?”
“对,我不懂。”李见珩猛地吸了一口气,憋住那些差点暴露的哭腔,他的声音微微颤抖,他冷笑着说:“我不懂。你还有母亲,还有我在这里担心你,但是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懂。得病是可以为所欲为的,所以我失去你也没关系。到时候你闭上眼睛,轻轻松松离开了,也不用担心我,根本不用考虑我会怎么样,对不对?如果得病就可以这样为所欲为……所以才‘治不好’,对不对?那我也想得病啊,我也想就这样可以为所欲为,这样你们就不会离开我,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