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拐总是径直无视它的质问,伸出粉色的小舌头舔舔鼻头,然后一巴掌拍开李见珩,大摇大摆地钻进被子里。
它低头叼起被单一角,一甩头,把自己盖了进去。
段澜有时推门而入,就看见一人一猫四仰八叉地窝在床上呼呼大睡,被子被蹬到窗边。阳光西斜,柔和明媚,落在李见珩身上,他的胸膛随呼吸起伏。段澜看得心里一暖,就不舍得把李见珩薅起来逼着他去背英语句型了。
一切都如轻烟一般,向上飞旋、转动。一切都缓缓地随时间齿轮步入正轨。
段澜头一次觉得乐观主义宠幸了他,让他的生活开始拥有“希望”。
有时走在阳光下,他会情不自禁地开始幻想自己未来的人生,幻想他闯出这段带有禁锢意味的不自由阶段之后,可以在更高学府的教育殿堂中选择自我,选择一种知识门类向深处走,可以在某一座城市里和李见珩再相遇……
可正当他觉得一切都这样完满、舒适时,轻烟却悄无声息地碎了。
六月初,高考前夕,由于附中要被征用作为考场,学校放了一个短短的高考假。
假期前,段澜回到家中,只有老拐一只猫孤零零地蹲在门口,叼着一只小老鼠玩具,等人来揉它的脑袋。
李见珩不在,段澜只当他是回自己家里帮忙了——以前也有这样的事,李见珩自己学业不忙,就到店里帮衬——毕竟他一个月只开得起两位女工小几千块钱的工资,有别的杂事,他就得自己操心。
可整个假期过去了——连六月九号的学业水平测都考完了,李见珩还是没有出现。
他给李见珩发微信、打电话,李见珩通通不理。
他找到水饺店门口去,竟发现店里一片漆黑,无人在家。
他正要下台阶,一回神,踢到什么东西,发出“叮铃”清脆一响。是那只一直挂在门边的风铃,不知为何摔在地上。铃铛上生出一点锈迹。
他心里一沉,不断地给李见珩打电话,就像是轰炸一般,一遍又一遍。
李见珩终于接起来,不等他说话,段澜劈头盖脸地质问:“你在哪?”
他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冷过。
李见珩沉默良久。听得出他的喘息很重、很疲惫。
“我没事——”李见珩敷衍得很随便。
“别废话。”段澜打断他,他伸手拦下一辆出租车:“别让我重复第三遍——你在哪?”?
第53章 癌症
三院门口两盏路灯下都聚着一些飞蛾。
灯下一团暖黄色的光, 来往走过的路人,身影都被拉得长而颤动。就在这些恍惚的人影、昏黄灯光之中,李见珩靠在路边, 靠在灯杆上。灯光映照,使他的脸庞显得消瘦、羸弱, 眼窝深陷, 神色不清。
半晌,似是叹气一般, 一团烟雾弥漫,烟头火光若隐若现。
此时段澜还站在马路对岸,人行灯绿了,但心头一动, 他甚至一时不敢走到李见珩身边去。人潮涌动,来去如游鱼, 李见珩却似坚硬的海底巨石一样,孤独而倔强地立在那里。
他朝李见珩走去……他拥抱他孤独的少年。
姥姥的手那么苍老。
他第一次认真地打量老人家的手。松弛的皮肤, 突显的青绿色的血管,膨大的手指骨节, 还有深浅不一、大小不一的老年斑, 错落在黯淡无光的掌背上……一根又长又粗的针刺进血管,深红色的血液沿着管道汩汩地流淌……
原来就是这双手曾经温柔而亲昵地拍他和李见珩的脑袋, 就是这双手灵巧地翻动擀面杖、面皮, 就是它捏出一只又一只饱满水润的大肚水饺……现在这双手的主人病倒了。
姥姥刚从手术室里出来, 还沉沉地昏迷着。被子蓬松柔软, 盖在她的身上。
段澜忽然想, 如果当年……如果他的亲人, 如果那个一手养大他的老人家……如果段澜来得及回到水乡, 回到家里,多看她一眼,她是不是也这样,油尽灯枯、垂垂老矣地躺在病床上。各种各样精密的医疗仪器插进她的身体,红的、白的、深黄色的液体或流进,或流出,监测屏幕上量化着她的生命指标,脆弱地颤动,随时准备归于平静……
如果他来得及见到奶奶,她是不是也像这样,一片落叶一样,等待着见谁最后一眼。
老天爷总是捉弄人,他曾经没能做到的事情是一种遗憾,如今做到了,又是另一种不可承受的痛苦。
他守在姥姥床边,出神地愣了一会儿,才被身后医生与李见珩交谈的声音惊醒。他隐约听见医生这样说:“……以前有吐血的情况吗?不清楚啊……病人应该身体很早就出现预兆了,可能是剧烈的胃疼或者吐血,没有引起重视,发展到现在,已经是中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