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峰一时语塞,粗声道:“不关你事。”
慕容复略略色变,似乎想要发作,却按捺住了,只叹了一口气。
“既是萧大王不愿说,那便算了。”他冷淡地道,重新转过头去,背靠于为日光烤得温热的砖塔之上,漫无目的地眺望着眼前的风景。“……我不过是想设法回去。”
这话一出口,萧峰便微觉懊悔。心道:“他并未对我无礼,我何必对他这么不客气?”
踌躇片刻,慢慢地道:“这话说来就长了。”
他从头说起,将耶律洪基命他南征,自己如何抗命、意欲挂冠求去而不得,阿紫中计给他下毒,自己如何被囚,段誉虚竹如何联合各方力量前来搭救,一一讲给慕容复听。
慕容复听得怔了。待他讲至一行人逃出辽国天牢,来至雁门关外,耶律洪基率领浩浩荡荡十万大军压境叩关,倒抽一口凉气,喃喃道:“这要如何收场?”
萧峰叹道:“我出了辽国皇宫,到得雁门关外,便已心存死志。情形至此,除非我一死,无法收场。”
遂将虚竹段誉如何抓了耶律洪基,自己如何逼皇帝折箭为盟,当着三军之面立下重誓,终身不犯宋境,而后出手自杀一段往事原原本本讲出。
讲完了,沉默一会,道:“你现在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
慕容复半晌说不出话来,显然心神激荡,隔了良久,由衷地一声长叹:“萧大王光明磊落,心地坦荡,果然是真英雄。……然而帝王心术,居然绝情狠辣至此,耶律洪基,不愧一代枭雄。我竟是小瞧他了。”
萧峰听出他话中有话,隐隐觉得不妥,问道:“此话怎讲?”
“萧大王,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慕容复转头瞧着他。两个孩子的笑闹声天真无邪,于风中远远地传过来,夕照将他的眼睛映得极亮,像天边悬着的启明星。
“耶律洪基他根本无意南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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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你这话什么意思?”萧峰沉声道。
“耶律洪基并非等闲之辈。”慕容复应声道。
“请萧大王好好想一想:其时辽国内外形势。在外,西有西夏虎视眈眈,西北有鞑靼摩古斯叛乱,东边则有女真崛起。以契丹的招抚政策,你那兄弟阿骨打,其时多半早有不臣之心。在内,皇太叔耶律重元叛乱方兴未艾,但是被你无意中助他镇压了下去。萧大王,你要知道,比起耶律洪基来,耶律重元是更有资格继承皇位的,虽然杀了皇太叔,耶律族人必然要不服挑事。内忧外患,耶律洪基又并非昏庸之君,和宋国相安无事了百年,他怎会偏偏要拣选这个时候征宋?任何一个稍有政治头脑的人都不可能这么做,更何况他是耶律洪基?”
萧峰愈听愈觉惊讶,然而低头一想,竟句句在理,无法反驳。
哑声道:“那他为何要逼我南征?”
慕容复已不再看他,微阖双目,似瞧非瞧,远远地眺着面前大地上蜿蜒的河流。
“……自然是因为他知道,你宁死也不肯南征。”他徐徐地道。
“你错就错在姓了这一个‘萧’字。辽国政治,从来是耶律和萧氏两族的天下,你死我活,此消彼长。彼时耶律重元叛乱是镇压下去了,然而激起了耶律一族的众怒,耶律洪基别无选择,必然要在萧姓当中扶持一位政治代理人,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武功盖世,在辽国汉人中威望极高,虽然姓萧,却又和辽国萧氏没有任何政治默契。他不封你作南院大王,封谁?……你难道没有听说过辽国历史上,南院大王从来不授非耶律姓的这条不成文规矩么?……”
他向萧峰瞟了一眼,立即明白过来,诧道:“……难道身边就没有一个人跟你说过这些么?”
萧峰一时无言以对。阿紫阿朱皆是天真烂漫少女,虚竹是不谙世事的小和尚,段誉虽是皇族,却望之不似人君,自然统统都讲不出来这些道理。他那兄弟阿骨打,后来做了金国皇帝,这一套道理想必是懂的,却分隔两地,没有机会对他讲;彼时萧峰身边已无诸位长老扶持,也许他们中间也有人是懂的,但是却再也没有机会跟他讲了。
他只觉心头发凉,似乎有一张极可怕的黑幕正于面前被慢慢掀开,背后是鲜血淋漓的惨淡真相。喃喃道:“不会的,不会的。我与他是结义兄弟……他怎会这样待我?”
“自古皇家无父子。”慕容复的声音极冷静,隐隐含着若有似无的怜悯。“更不要说你们这样的异姓兄弟了。……耶律洪基封你做了南院大王,扶持朝中萧氏势力,将耶律一族叛乱镇压下去。然而此消彼长,耶律一族打压下去,皇后萧氏一族的势力抬头。这个时候,他就要亲手来收割他种下的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