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51)

眼前突然的昏暗,身体突然的轻盈。我伸出手去,指尖仿佛擦过某些冰冷的什么,然后仿如同他最初的相遇,我毫无顾忌地倒了下去。

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也许良久,也许顷刻。

我依稀听见靳夕恼怒的质问,“秋分都过了,还中的哪门子暑!”

然后是成年人细碎回答,柔声安慰,短促叹息。

清醒过来,已经午夜。

转过头,看见靳夕靠在床边一张椅子里,大睁着眼睛,表情荒芜。

房间里幽然昏暗,窗外隐有点滴渔火随波辗转。

我安静地凝视身边这个年轻男孩,细微绛色光辉在他清俊轮廓上流转,仿佛一层淡淡的茸毛,柔和可爱。一张俊秀夺人的脸孔突然清稚如小动物,我忍不住轻轻笑出声来。

靳夕立时便醒过神来,不由分说,整个人已经扑到我面前,我倒被他吓了一跳,微微退缩。

但他脸上神色又惊又喜,直教人不忍拒绝。

“你总算醒了,艾晚。”

我勉强坐起来,这才有心思打量周围。我们身在一间酒店房间,布置甚是堂皇。

“你不要急,这里还是湖边。”靳夕解释,“你中暑了,不能回去。这家酒店老板同我爸爸相熟……”

我头晕目眩,“现在几点?”

午夜,零时四十七分。

“我的手机……”我无力地开口。

“我关了。”他坦然地答。我直直地盯着他,一时间竟无法言语。

天晓得,这一次,这一次我当真是求仁得仁。

我慢慢倒下去,靠在床头合上眼睛。我无话可说。

程诺。他会杀了我,我打赌。

靳夕自床头柜上取来一杯水给我,不忘加两片青柠檬。我接过,指尖无心划过他手背,他却微微一抖。我抬起头看他,才发觉这男孩一张脸已经苍白。

我又叹一口气。靳夕,我明白,我明白你已经坚持到尽头。

他的手慢慢伸过来,插进我发间,缓缓地,轻柔滑动,仿佛抚摸一只暴戾的小兽。顺过细长发丝,那双手到底停留在我的面颊上,掌心温暖柔和,带着某种谨慎而克制的亲昵。

我捧着水杯静静地注视他,我听见自己的声音。

“靳夕,不要这样。没有用的。”

他颓丧地垂下头,双手滑落到我的肩上,握紧,然后低低地呻吟起来。

“艾晚。苏艾晚。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够放开你。”

为什么我就是不能够放开他,程诺。

谁又来给我答案。

我轻轻抓住他的头发,将他拉向自己。他温顺地偎在我肩上,低低地呼吸。湿润温暖的气息擦过我颈间,柔和而绝望。

我想知道他会不会流泪。

他的手臂悄悄地环抱住我,没有一丝凌厉,压制的心情,已经被彻底摧毁。我们都明白,彼此已经只能是彼此。我只能是我,远离过往时光,远离他,靳夕,我们的相遇就是个谬误。我根本就不该对着他微笑起来。再璀璨,也是不该。我唯一的依赖,也只有那个唯一能同我的绝望对抗的人。

我的手指轻轻划过他柔和轮廓。

“初见他那年,我才三岁。”

十二年。整整十二年的甜蜜纠缠。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绕床弄欢的记忆,仍崭新如初。然而在那混沌的四年之中,当我再度细细回溯那所有,才恍然发觉自己忽略了多少盘根错节。

姨妈惘然脆弱的眼神,温柔注视我和程诺,一无所思的态度。檀香的笑意,我永远无法忘记她身着艳丽新装去约会一个另一个男孩子时,出门那一刻对我投来的明媚眼光。

那眼光,分明在说:我不急,是的,我不着急,沉香,总有一日,输得彻彻底底的人,是你。

然而我身边的那个男孩,又是如何的难以忘怀。他为我拍下的照片,为我写过的小诗。曾几何时我的世界只有那么一点点大,只有我和我的程诺,只有我们注定共度的天荒地老。两个家庭乐观其成的因缘。

一夕之间,天翻地覆。

我把这一切讲给他听,靳夕,我看着面前男孩的脸色由苍白至惨白。我经历杀戮的手指,我额头无法磨灭的伤痕。这一切,我要他明了,也要他无法承担。

然而叙述着,我却被自己渐渐说服,渐渐绝望。

只有他,只有程诺。十二年,我们的十二年,其实根本是无法抹杀的符咒,无法破解,无法替代。

这一夜,我从未如此清醒,如此理智,如此明白地了解这个事实。

我只有他了。天荒地老,九曜轮回。我也只能接受这样的结局。我只能和他在一起,其它所有,都是空虚。

原谅我,原谅我至今才明白这个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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