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辞树(50)

她慢慢走过来,站在我面前,良久,一双手轻轻放在我肩头。

她猛然抓紧了我狠狠摇晃。

“你疯了,苏艾晚。你到底想做些什么?”她直直地盯着我,脸色苍白,“你还不足?你知道他为你惶恐成怎样?你知道吗?”

我知道。

因为他和我一样疯狂。

“我们以为他疯了。堂堂的校学生会主席,不管不顾地闯来我们这里找你……”

我倒吸一口凉气,低低地呻吟起来,头痛,痛得刻骨纠缠。我双手抱住头,长发深深垂下。

尖锐的吸气声,不由自主,那是婴红。而闵白的沉重呻吟清晰入我耳中。

“他就是那个样子。”婴红的脸色已经惨白。

“天,你们的姿势简直一模一样。他就是那个样子,像你现在的这个样子。坐在那里,抱着头,一动不动。仿佛变成了化石。

一动不动……整整四个钟头。”

是我约了靳夕。在前天。我打通他的手机。

“能不能陪我出去玩一天?只要一天就可以。”我低声请求他,“只要一天。让我远离这里。只要一天就好。”

他深呼吸,我听到他的踌躇和懵懂。我轻轻叹息。

“明天是我的生日。”

靳夕沉默,半晌,突然说:“我知道,你不要我。你爱的是他。”

良久。是我的沉默。

“我不知道。我们从来没有说起过这个。”我低低地说。

是真的。

程诺。我们从没有认真地承诺过,爱情,我爱他,或者,他爱我。我们甚至连一句诺言都没有过,就已是这么多年。

我们之间,毫无承诺可言。

可是他说,他要娶的人,是我。

靳夕到底还是陪我出来。约在校门口,远远看见他,柔软的褐色外套,头发略嫌长了一些,然而并不邋遢,反而显得气息深邃了些。

我细看他眉宇间不知何时暗生的沉郁,无声叹息。

我亏负了这个孩子,彻头彻尾。

他一言不发地带我乘车去了市郊,那里有个很大的湖。秋景正好。我奇怪他懂得我这一刻的心思。我喜欢水,向来都是。

水波潋滟,一痕痕光滑明亮,漫上堤岸。水色并不透明,在日光下是一种流畅柔软的深灰色,充满神秘。

我坐在岸边看水,无思无意。日光温暖,微微滑过面颊。我把长发散开,柔柔地披在肩上,眯起眼睛。远处的湖心有一座小岛,树木金碧葱茏。细细的笑语闲言四处飘来,若有若无,与己无干,却仍然有种淡漠的温情袭上心头。自怜。也是自恋。

苏艾晚。我微笑。难道你就不能活得正常一点。

似乎真的不能。

一切的一切。在等我做出怎样的决定?

靳夕带我去坐船。双层游船,挤满欢天喜地合家出游的人们。我们走到上面一层,凭栏远望。轻风徐来,水波不兴。我闭上眼睛深深呼吸,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香,混着湖水特有的腥冷气息,有一点淡淡的混浊。层云舒卷,簇簇洁白得近乎透明。

天高云淡。船在水上缓缓滑行,温柔的气流徐徐舒展。天蓝,云白,船行,似乎可以行驶到世界的纵深之处去,永不回头。

如果真的可以永不回头,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苏艾晚总可以真真正正地,抓住属于自己的一点东西。

靳夕轻轻揽住我的肩,“又在出神了。”他低声说,然后把耳机塞过来。

“何必沉思?”他问。是问我?是问谁?歌声已经在耳畔徐徐流淌。

“Flee the city.

Near you……

……How to let me believe in you……”

靳夕细细地看着我,“艾晚。”他问。

“How to let you believe in me ?”

我无话可说。

凝视他明亮然而神情黯然的双眼,我无言以对。这个本应骄傲自信洒脱不羁的男孩。谁应为此时的他负起责任。

谁更应为他不可知的惶恐未来负责?那些无疑会在他面前缓缓掀开的刺伤、痛楚和难言的苦涩。

南唐。你究竟要我做些什么才足够。

“你的生日是十月初?”他温柔笑问。

我沉默点头。

“天秤座的女子,处世淡然。七情六欲低。有自恋倾向。”南唐笑容如水,是一念之间可载舟可覆舟的危险。

我对着自己的记忆,卑微而祈求地微笑起来。冥冥中有些什么如此不甘,如此不安。日光清澈如洗,直射我昏暗的眸子。仿佛细密金线织进痛楚泪光,是死去的甜蜜流年纯净心怀,这一刻重新回归,笔直质问我身在的此时此地。

质问我,今生今世仍要不停愧对的怅惘结局。

日光明亮,洁净清凉如琉璃璧,如万尺高台上清冷无情的月光,坚硬而妩媚,逼进我痛楚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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