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素馨便道:“是我先前不识礼数,让陆大人见笑了。难为他脾气好,不恼我。”
萧素馨又想托陆松节给萧于鹄修书,陆松节却拒道:“他即日回京,见面聊岂不更好?”
见她惊诧,陆松节并未过多解释。军中人事调动情由复杂,一时半会说不完。但可以想见,萧素馨即刻雀跃起来,脸颊绯红。
两人话毕,徐太安迫不及待地跑来,杵在萧素馨与陆松节中间,试探道:“你们两个,背着我说什么?”
萧素馨觑他,莞尔:“徐少卿不妨猜猜。”
她几乎未在他面前笑过,一笑,灿烂如春雪初霁,徐太安不禁愣怔,忍不住多瞧两眼。
他那样,像极了呆鹅。萧素馨掩唇再笑,只觉甚是有趣。
也罢,以后可以对他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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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太安被她笑得心旌摇动,不敢再看,撺掇陆松节和他送她一程,陆松节不得不应承。
送到街边,陆松节停下脚步,不禁想,他现在和清流走得近,不好明着接触白婉,想送她东西,需得经旁人的手。萧素馨信任他,他想让白婉做的,或许可以通过她来完成。
他正琢磨,旁边有个推着木车经过的簪花货郎忽然停下,探寻般打量了会,忙不迭惊喜道:“是陆尚书陆大人吗?”
陆松节漠然看了半日,仍是不知他是谁,萧素馨和徐太安亦疑惑。那货郎便十分激动道,他与妻子是陆松节前年设粥棚施粥赈济过的难民,亏他的帮扶,才捡回两条命。
灾民偌多,还闹过事,陆松节哪记得此号人物。且当时他是被徐太安逼迫去的,去都去了,总得做个样子,尽心竭力忙前忙后,等处理完,累得镇日不愿言语。
彼时他甚懊悔,更让他懊悔的是,那场雪灾叫他失去了和白婉唯一的孩子。
他初和她成亲,厌恶白同赫以权逼人,并不待见她。后来渐觉她温婉乖顺,心地良善,他色令智昏,圆房的次数就多了。为免怀上子嗣,他每次行房都丢在外面。
后来才知,丢在外面也不保险,白婉稀里糊涂有了。他思索将近一夜,决定留下孩子,瞒着她偷偷买了块纯金的长命锁,打算孩子出世,就给他系上。
不过后来灾民异动,他不知她在哪里,回过神时,她已被坍塌的棚子砸到,陷入了昏迷。他快快抱着她跑回府,叫了郎中。他很慌乱,她的血流得到处都是,流满他的襕衫。
孩子没了,她伤心,他亦失魂落魄,站在门前,飘飘荡荡不知所谓。他见她那般可怜,只觉得心尖密密匝匝的,似有针扎。
他听郎中说,小产的妇人最怕睹物思人,似找到什么可做的事,便把那些给小孩的物什烧个干净,叫她尽快忘记这段记忆……
陆松节思绪纷扰,忽然想到,他与白婉已和离了。他从前不甚爱她,也不厌恶,只尽责养她,喂她吃好,予她穿好,但她越来越枯萎。如今生动活泼起来,反倒挠得他心痒。
货郎见到恩公,格外高兴,连连赞叹陆松节,又要给他还礼,强给他塞了个孩子玩的手鼓。摇一摇,上面连着绳的小锤敲在鼓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
陆松节试着转了会,想起那未出世的孩子,神色不觉温柔,许是小民的礼物特殊,他沉思半日,对赈灾又有了别样的感触。萧素馨悄悄觑他,想,他这般文质彬彬,却要以一己之力掀起朝野巨浪,那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实在让人心动。
*
八月下旬,陆松节休沐,戴上傩面具,去了教坊司。
他假扮客人入内,寻到六和斋附近,暗中观瞧。
白婉近来不做杂务,却开始谱曲了。
原是她在某日忽然醒悟,柳司乐是故意气她,明明洁净无尘的条桌,他让她重复擦了三遍。才整理齐的书卷,他拂袖一扫,她又得重新开始。
就在柳司乐严肃地令她擦洗胆瓶,嫌弃她把红枫插回去位置与先前有所偏差,再三调整后,白婉涨红脸,径直把枫枝往地上一掷,不干了。
柳相便抬眸视她。
“怎么?”
白婉愤懑咬唇,憋了半日,还是不敢说。她全赖他的俸银养活自己,可如此下去,她怕爹娘还未流放,自己先叫他气死。
柳相讽她:“这点苦受不得,却不好意思在外献艺,非要到我这儿?”
他的话实在难听,白婉忍不住道:“寻常的杂事或可,您这般作贱人的,谁能接受呢?再者,献艺卖笑乃谄媚轻浮之举,我是良家子,断不肯做的。”
柳相又笑她:“你心里觉得自己弹的是靡靡之音,所以怕丢人。可你为何练琴?不过是为陶冶情操,怡情养性。我们教坊司设立的初衷是为了教化世人,可惜如今大靖朝礼乐崩坏,才有人为了二两银子写俗曲。白婉,实话告诉你,我是在故意气你。我如今是个阉人,却不敢自裁,仅仅是为了将这身技艺传下去。你知道,一个人曲高和寡以后,最想做的其实是收个称心的徒弟,尤其是年纪越大,越好为人师,越想帮扶小辈。你有悟性,即便年纪稍长,经我点播,未来或可大有作为。可你不想在人前弹琴,也不想打杂,我现在该拿你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