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梁元敬两手捧过银碗,跪伏在地对自己感恩戴德的样子,阿宝越想越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梁元敬移来视线。
“关你什么事。”
阿宝心想你真是管得太多了,我不开心你要问,笑了你也要问,再说你不用作画的么,别人都画完一半了,你才刚刚起了个头。
然而人一笑起来,就如被挠了痒痒一样,竟停不下来。
阿宝越笑越开怀,反正除了梁元敬也没人听得见她,最后竟笑得从圆凳上摔了下来,一屁股栽在地上,然后又被自己逗乐,笑得愈发大声,惹得梁元敬画也不作了,频频朝她望过来,一脸莫名其妙。
阿宝捧着笑痛的肚子,心道疯了疯了,自己真跟个失心疯没什么两样。
但其实今日,她原本还是有点难过的,尤其是在看了薛蘅有多么受东京城居民欢迎的时候。
可梁元敬彻底扭转了她的坏心情,但仔细一想,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只是问了她一句,“是不是不开心了”。
这样的话,使阿宝心底觉得很熨帖,让她知道,即使全天下的人都不喜欢她,但至少还有一人,是会关心她心情好坏的。
这人便是梁元敬,她曾经最讨厌最痛恨的人。
命运真是如此的神奇,她阿宝变成孤魂野鬼后,偏偏哪里也不去,就待在了梁元敬身边,这也许就是天意罢。
阿宝忽然对一个问题产生了好奇,蹭到梁元敬旁边,喊他:“哎,梁元敬。”
“嗯?”他微微侧头,眼神专注且温和。
“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我和薛蘅,你觉得谁更好看?”阿宝期待地问。
“……”
梁元敬嘴唇动了动,正待开口,阿宝却突然感到害怕了。
万一答案不是她期望的那个怎么办?
那她恐怕会大为光火的,可为了这等小事大发脾气,又有点尴尬。
啊啊啊,自己真不该问出这个问题!
“你别说!”阿宝抢在梁元敬出声前率先阻止道,“你什么也别说!”
梁元敬面带犹豫:“其实……”
“我不听!”阿宝掩着耳朵迅速后退,“我不听!哇哇哇哇!我什么也听不见!”
梁元敬:“…………”
“阿宝……”
“你别跟我说话了!”阿宝说,“该有人觉得你奇怪了!”
侍立在梁元敬身后的小黄门惊疑不定地看着他,想必正一头雾水。
事实上,梁元敬因时常跟阿宝说话,在外人看上去就像在自言自语,再加上他总是默默望着一个方向出神,这种反常的举止已经招徕了一部分人的注意,就连家里的余老最近都发现公子的奇怪之处了。
阿宝不希望他变成众人眼里的疯子,便飘去了彩棚离他最远的地方坐着。
其余五人的画都已作的差不多,只剩下最后的细化,阿宝反正也品鉴不出画的好坏,便都凑过去瞧了瞧。
瞧来瞧去,最后还是觉得梁元敬画的最好。
且阿宝发现,他作画与旁人不同。
因熟宣或熟绢不易改动,所以时人作画,一般使用炭笔起稿,再勾勒轮廓,逐步填彩。
一幅完整的工笔画要经过平涂、统染、分染、提染、罩染等多道繁复工序才可成图,画出的图注重以形写实,色彩富丽,笔法巧密精细。
而梁元敬仿五代徐熙,不起草图,直接以没骨法,用色彩渲染出物象形态与神韵,不仅简化了作画工序,缩短作画时间,而且画出的图形神兼备,自成意趣。
棚里的画学生们原本三五成群地分散在六位画师身边,各自观摩学习,不时扭头与同窗交流心得,点评画技。
但不知从何时起,这些人全部聚拢在了梁元敬的周围,导致画学正在内的其余五名画师形单影只,脸色纷纷难看到了极致。
其中尤以那姓秦的画学正脸色最为难看,胡子都气得翘起来了。
阿宝心想,他这个上司,手底下有梁元敬这样惊才绝艳、耀眼又抢风头的下属,也不知是他的福,还是他的孽。
一炷香后,内侍省勾当翰林书画局进来征集六人画作。
梁元敬恰好收完最后一笔,那一笔笔酣墨畅,淋漓尽致,简直将他平生画技发挥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众画生看得目不转睛,额生瀑汗,不约而同齐声大喊:“好!”
梁元敬搁笔,后退一步,面色淡然地站定,一派温雅谦和的君子之姿。
“……”
不知道别人如何,阿宝反正是看呆了。
待勾当官取走六人画作之后,梁元敬连坐下来歇会儿喝杯茶的工夫都没有,就被众画学生围住了讨教技艺。
那剩余五名画师无人问津,越发地尴尬,只能各自借着品茶加以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