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画学生中有一人惊叹:“此真乃神技也!”
这未免就吹捧的过头了。
此话刚一落地,角落里便有人重重地哼了一声,一名同样是画院待诏的人不以为然道:“什么神技?不过区区一炫技之徒耳。”
五人中,由这人出头是很有讲究的。
首先,他是待诏,与梁元敬是平级,若此话由艺学乃至翰林供奉说出,未免有以下犯上之嫌。但若由上司画学生说出,又有嫉贤妒能、不容下僚的嫌疑,很毁他官声,所以由这名待诏来发声是很合适的。
他是画院官僚,众画学生不敢直言反驳,但也有人用蚊呐般的声音哼哼道:“炫技之徒至少有技可炫,不是么?”
“是!说的太是了!”
阿宝大声附和此人,只可惜她说的再大声,除了梁元敬也无人听见。
她忍不住问梁元敬:“你就不驳一驳他们么?他们现在可是在说你沽名钓誉,画技拙劣!”
梁元敬捧着茶,微微一笑道:“不必,我画技如何,心中自有分辨,与旁人如何看我无关。”
“……”
这人有时候真的太心平气和了,很难说他到底是有脾气还是没脾气,他似乎永远都是那副浅笑怡然、万事无法奈我何的样子。
阿宝倒替他气得不行。
此时棚中已争辩起了究竟是黄筌、黄居寀父子的工笔画法好,还是徐熙的没骨法更优越。
他们吵得不可开交,引起争论的梁元敬本人却安然坐着品茗。
阿宝听得一窍不通,却也横插一杠,冲进去大吼一句:“都别吵了!听我的!梁元敬画的最好,他的画技甩出你们十八条街!”
梁元敬听了,险些“噗”地一声,将口中的茶尽数喷出来。
吵得正脸红脖子粗的时候,官家身旁伺候的入内内侍省都知冯益全进来了,后面还跟着几名小黄门,皆手捧漆盘,上面用红绸布盖着。
阿宝一看便知,红布下盖的是用来赏人的银锭。
她悄悄飘去梁元敬身旁,附在他耳边说:“恭喜呀,梁大人,你要发大财了。”
可最后赏赐下来的银锭竟没有梁元敬的份。
冯都知眯眼笑着道:“官家口谕,宣翰林待诏梁泓入水殿觐见,梁大人,跟臣走罢?”
“………………”
阿宝离开彩棚前,回头看了众人一眼,只见那五名画师目瞪口呆,脸色均不忍直视,尤其是那姓秦的老头子,花白胡子都在颤抖。
唉,当梁元敬的上级真可怜。
阿宝心底表示深刻的同情。
作者有话说:
金明池、水戏资料参考《东京梦华录》,画技部分来源于百度百科。
第14章 面圣
阿宝上一刻还在同情别人,很快就轮到了同情她自己,只因她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如果梁元敬的画被选中为神品,就意味着他要面圣,同时也意味着她将直面赵從!
这一天来的如此之快,快到阿宝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赵從就出现在她眼前,含着浅淡笑意,问梁元敬道:“梁卿,手可大好了?”
赵從瘦了。
这是阿宝见到他的第一眼最直观的感受。
他几乎瘦脱了相,两颊微微向内凹,颧骨明显,穿着一袭圆领大袖赭黄襕袍衫的帝王常服,竟有些弱不胜衣之感。
但他笑起来依然是英俊的。
从前阿宝便最爱看他笑,因为他笑的时候,唇角牵起的弧度很温柔,可自从当了皇帝后,他便很少笑了。
阿宝愣愣的,说不清内心是什么感受,说恨也不是恨,说爱也不是爱……
梁元敬先向她投来一眼,才滴水不漏地答道:“多谢官家挂怀,有官家赏的御药,臣的手已然大好了。”
赵從笑道:“你谢的人错了,该谢皇后才是,是她那日提醒朕,命御药局给你送去秘制的药膏。”
梁元敬正要向皇后谢恩。
薛蘅却阻止道:“若不是臣妾殿里的婢子不中用,梁先生的手也不会烫伤,这些都是臣妾该做的,先生若要谢恩,才是折煞臣妾了。”
“说的也是,”赵從开玩笑道,“梁卿的双手可是国手,纵是黄金千两也不换的,皇后,你这也算是将功折罪了罢。”
薛蘅红着脸,笑着嗔来一眼:“官家惯会打趣臣妾。”
侍立四周的宫眷妃嫔、皇亲国戚、宰执大臣们无不会心一笑,看着帝后打情骂俏。
接着众人便随同官家前去御案旁,点评梁元敬所作的《金明池水戏图》。
阿宝呆呆出着神,耳朵嗡嗡的,什么也没听清。
梁元敬趁没人注意,挨过来担心地看着她:“没事罢?”
阿宝这才回神,严肃地叮嘱他:“别和我说话,御前奏对你要专心点,别出岔子,不然御史台弹劾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