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她们二人如同多年的旧友,说了很多话,一直到掌灯时分,崔绿映才回到郡主府。她命人备了快马,收拾了行装,便连夜朝敦煌郡赶去,那里是大祁迎接邵元国公主的地方。
到达敦煌郡时已是暮色四合时分,崔绿映取了印鉴,见到了驿丞。她从驿丞口中得知桑涤江独自住在东院,便让他将自己安排在了临近的馆舍。她没有办法等到尘埃落定,她只想时时刻刻都与他在一起。
夜色已深,东院却一直没有人来要膳食,驿丞亲自去问,东院的下人只说丞相暂且不想用膳。崔绿映一直关注着那里的动静,不由皱起了眉,难道他总是这样么?成日成日的不用晚膳,便是铁打的身子也撑不住啊。
她想了想,亲自去了厨房,指点厨娘们做了几个可口的小菜,配上香喷喷的米饭,亲自端去了东院。
驿丞虽然颇感奇怪,却也不敢多问,便按着她的吩咐敲了东院的门,开门的是个年轻男人,负着剑,应该是个侍卫。他并不认得崔绿映,以为是这驿丞想要攀附丞相,玩起了花样,遂皱眉道:“相爷不饿,还有我家相爷已有妻室,姑娘深夜来此,万望自重。”
崔绿映笑了笑,十分配合地垂首道:“小女子鄙贱之姿,如何敢肖想丞相大人?小女子只是来送饭罢了,还望通融则个。”
那侍卫眉头蹙的更深,刚要开口,便听里面传来自家主子的声音:“怎么了?”
他一急,干脆回答道:“大人,这儿有个女子纠缠不休!”
驿丞和崔绿映目瞪口呆。
很快那个人便从房内走出来,面色很冷,似乎能让十万朵桃花在瞬间凋零。
他一抬首,眸光便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整个人便在瞬间怔住了。过了好半天,他似乎才从疑真疑幻的境况中挣脱出来,语气有些震惊:“你如何在这里?”
崔绿映莞尔一笑,语气有些俏皮:“丞相大人,你可真笨,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想见你啊。”
这下轮到驿丞和那侍卫目瞪口呆了。她说什么?她是疯了吗?她居然说英明神武、算无遗策的丞相大人笨?!
桑涤江的震惊完全不逊于他们,他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生动俏皮的韶龄少女,那个面上没有那么浓重的忧色,眼底满是笑意的少女。
他轻轻咳了一声,接过她手中的托盘,柔声道:“你先回去,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那可不行,”她摇摇头,语气有些娇俏,转头向多余的二人下了命令,“你们先退下吧,今夜这东院就不要来了。”
驿丞自然不敢违逆她的命令,一步三回头地离开,那个侍卫却杵在原地,一步也不肯退。
她缓缓踱步到他身边,威胁他:“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懿华郡主,你敢抗命?”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煞白,更不肯挪开一步。
桑涤江无奈地摇了摇头,吩咐道:“你下去吧,今夜不必在院中伺候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桑涤江,几番欲言又止,最后恶狠狠地打量了崔绿映一眼,似乎在警告她,若她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他一定不会放过她。
夜静人澜,那些不相干的人总算是走干净了。她大喇喇地迈进他的院子,指了指他手中的饭菜,笑着说:“不吃一点?我亲自盯着她们做的。”
桑涤江静静地看着她,什么也没说。他们一前一后进了书房。书房布置地很简净,书案上摊着一本书,似乎已经看了大半。
桑涤江将饭菜摆放到长榻上的几案上,和她对着小几坐下来,他低声问道:“怎么突然过来了?”
她执起筷子,夹了一口菜神色自若地递到他嘴边:“我见过你嫂子了,听说了一些事,非常想见你,忍不住就过来了。”
桑涤江尴尬极了,自她手中接过筷子,才将那口菜含入口中。
她扑哧一笑,趿着鞋坐到他身畔,她能感觉自己触碰他的那一刻,他整个人都僵住了,连拿筷子的手都颤抖了一下,她笑得更欢,将头抵在他背上,从身后将他整个人揽住。
他呼吸有些急促,连斥责她的话都说不出口:“郡主!”
“丞相大人,你叫我做什么?”她笑嘻嘻地问。
他搁下筷子,掰开她的手,回过身道:“郡主,你不该如此。”
“我怎么了”她故意委屈巴巴地说:“我做什么罪无可赦的事情了吗?我不就是抱抱你么?涤江,我都整整七年没有碰触到你了。”
说也说不得,骂也骂不得,桑涤江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弃械投降了。他只好任她抱着,过了好半天才挤出两个字:“你啊。”
☆、第五十六章
崔绿映搂住他的脖子,下巴在他肩上蹭了蹭,懒洋洋地说:“涤江,把如今的你许给我好么?余生什么的,到时候再说吧。”
桑涤江看了她好半天,才点了点头,七年筹谋,功亏一篑,吴太后之死,她早已牵涉其中,如今要护她全然无恙,不如干脆将她留在身边。
他认命般地将她圈到怀中,什么话也没说,一别经年,他们有太多的思念想要倾述,无需开口,只消几个眼神,便能明白彼此的心意。
良久之后,他们才放开彼此,崔绿映回到原先的位置,指着桌上的几个菜,笑着说:“快些吃吧,再不吃就凉了,下次若有机会,我亲自给你做饭。”
桑涤江似笑非笑道:“你会做菜?”
她一听就不乐意了,装出一副很生气的样子:“别以为只有你才会,你不在的这七年,我学会了很多很多事情呢。”
“好好好,”桑涤江连连点头,浅笑着说,“郡主娘娘厉害极了,改日有机会,涤江自当领教一番。”
此话甫一说完,两人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恍惚,昔年辞仙楼诀别,何曾想到此生还能有这样的机会,时光造就的距离感在两人的谈笑声中渐渐消逝无踪,那些苦楚、遗憾和小小的怨愤也被抛诸脑后。
桑涤江被她逼着吃了不少东西,又接过她递来的帕子,轻轻拭了嘴角,一举一动落在她眼中,只觉得如梦似幻,这个曾经想都不敢想的人,已经完好无损的回来了,她忍不住笑出了声。
桑涤江也回了她一个淡淡的微笑。
崔绿映突然提议道:“涤江,我们出去走走吧。”
桑涤江点头,取来一件披风,亲自为她系上,然后抱着她跃过院墙,不声不响地出了驿站。
因为劭元国公主很快就要在此停留的原因,大街上热闹非凡。这里商品繁多,还有很多来自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两人携手前行,崔绿映转头问他:“那个劭元国公主到底是什么人,皇叔怎么这样重视她,太后丧期,还叫你亲自迎接?”
桑涤江故意卖了一个关子:“这位公主本就是我们大祁子民,说来你也认得她。”
她诧异极了,追问道:“你的意思是,公主本不是公主,这一切是你们设下的局?我也认得她?那她是谁?真要被你说糊涂了!”
“也不全然是这样,”桑涤江摇了摇头,想起那个女子,悠悠道,“是陛下心尖的女子,十年纠葛,只求一个完满。”
他顿了顿,才揭开那个答案:“太湖悬舟,权贵莫欺。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传言是空穴来风。”
原来是玄舟啊。
崔绿映想起那个自杜检手中救下她,与她在太湖之上相伴数日的女子,那个一颦一笑乱了江南,被人们视为传奇的女子,她们曾经约定来日再见,却没想到这个来日竟然如此漫长。
她笑了笑,感叹道:“皇叔苦候十年,终于抱得美人归,也实在是不容易。诶,对了,皇叔知道玄舟曾经爱慕过你么?”
桑涤江坦然道:“知道。我在认识玄舟姑娘之前,便已认得信王殿下,当年他闲云野鹤,四处游历,我们在机缘巧合之下相识,他也曾扮作文士,参加过辞仙楼会,我们几乎是同时结识玄舟姑娘的。再后来家中出事,他手底下的人查到了我们的踪迹,他竟亲自登门拜访,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才知道我尚在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