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郡主(50)

听到“尚在人世”四个字时,崔绿映眸子中的感伤一闪而过,却还是落入了桑涤江的眼中。

他拉着她的手停在路边,人群喧嚣,她眼中却只剩下他一人。

“那个时候,我一心想着复仇,整个人不人不鬼,实在是不能去见你,”他深深地看着她,“后来我做的事越来越危险,为了我牺牲的人也越来越多,我更加不敢见你了。”

“碧霄公子,你这般坦诚,我很是喜欢。”崔绿映浅笑盈盈,看不出一丝介怀的模样,可她内心亦是一片汹涌。

不人不鬼?那时候的她又何尝不是那样,为了复仇不择手段,派出去的杀手不知道有多少,每每在吴琚手下折戟,她也冷血到全然不在乎,人手不够,再派遣就是了,实力不够,再训练就是了,南园党人中多少好手,前赴后继地死在她的仇恨与疯狂之中。

没有人来指责她,因为他们和她一样在怨愤中无法自拔。最后她几乎全然崩溃,复仇无望,姑苏也是再也回不去的地方,活着了无生趣,她想着干脆一死了之。

她跳了曲江池,可那天想跳曲江池的不止她一个人,萌生死志的还有谢维铭,他大概是想不明白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人比他还绝望,于是顺手将她救起准备问问缘由。

他们知晓了彼此的身份,她因为那巨大的歉疚,一心想要阻拦他继续寻死,他成了她活着的理由,她也成了他活着的理由……

桑涤江柔声道:“你呢?这七年你可安好?”

她笑了笑,将更深的情绪尽数隐藏,语调轻松极了:“最初的那段时间我过的很不快活,后来就慢慢走出来了,至少你上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已经不再沉缅于悲伤。”

桑涤江轻轻拥住了她,吐出了那三个字:“对不起。”

这七年,绝不是她所说的那个样子。是怎样惨烈的经历和深切的仇恨能让面前这个天真烂漫的姑娘刺杀当朝了太后还能泰然自若,他从来都知道,肩负起了南园,血腥和杀戮就不可避免,他从来都不想让她接触到这些,可她,终不能幸免。

他问道:“吴太后身边的章姑娘是你的人?”

崔绿映没打算隐瞒,直接道:“是啊,我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将她安插进去。嗯,若非你求情,她现在应该已经不在人世了,我替她谢谢你。”

桑涤江见她语气轻松,只觉得心疼极了,在这个世界上,若非迫不得已,没有人愿意如此坦然地背负罪孽。这个笑容明媚的姑娘,大概也和他一样,在午夜梦回之际想起满手的血污,再也不能入眠。

他安抚般地拍着她的后背,在她耳畔说道:“以后那些事情交给我就好了。”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点了点头。

长街上灯火辉煌,明亮如昼。他们牵着手慢慢踱步,将这七年来寥寥可数的快乐,翻来覆去说个遍。

回到驿馆的时候,天上明月高悬,群星失色,她指着廊下的几级台阶道:“今日是十五呢,我们在这里喝酒赏月好不好,你在这等着,我去厨房要酒。”

他还没答应,她已经跑远了。

等她提着酒壶回来时,见他真的掀起袍子静静坐在台阶上看月亮,眸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她递了一只玉盏给他,先给他斟了酒,刚将自己的杯子放下,手中酒壶就被他接了过去。

他照着她的动作,一点不差地斟酒,两人一同举杯,将酒一饮而尽,仿佛这样便能将这参商相隔的年华也尽数吞噬。

她喝到醉眼迷离,高举玉盏,大声吆喝着:“来来来!我们来喝交杯酒!”

桑涤江的眼中的光彩几乎在瞬间被抽离,年少时便已许下诺言,本该明媒正娶,六礼亲迎,可是碧霄公子桑涤江早已死去,如今的他又能以怎样的身份娶她为妻呢?

她话音落地,竟也清醒了一些,凑到他跟前,晃悠悠道:“涤江,我不在意那些的,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你便是我的丈夫,我便是你的妻子,你就当……你就当七年前死去的碧影早已嫁给了七年前死去的桑涤江!我只要我们好好地在一起!来,举杯!”

他举起玉盏,环过她的手臂,和她在同一时刻将杯中的玉液琼浆饮尽,她满意极了,在他面颊上亲了一口,似乎要用这个吻将彼此残缺多年的生命补个完满。

很快天便亮了,晨曦洒满了整个院落,她躺在他怀中,看着朝阳慢慢升起,小声抱怨道:“太阳真是不留情面啊,我还有好些话没说,好些事没做,你便不能陪我了。”

白天的桑涤江又会陷入到无穷无尽的政事之中,不再是属于她一个人的桑涤江了。

桑涤江被她逗笑了,将一个吻轻轻印在她唇上,压低声音道:“没事,我们还有很多个夜晚。”

如果不是她素来了解这个男人,几乎要以为这是某种邀约和暗示了,她狐疑地打量着桑涤江,只见他眸中一片清明之色,便知是自己想多了,于是颇有些懊恼,愤愤不平地推开他,道:“我得回自己的院子了,早膳你自己解决。”

桑涤江目送她离开后,也站起身,细细整理好衣冠。等到驿丞过来的时候,见院中只有桑涤江一个人,松了一口气。若是叫他撞见了丞相大人和懿华郡主的奸情那还得了,这两个都是心狠手辣的主儿,他要真看到什么,保不得要像当年那位薄命的李家小姐一样被灭口。 

☆、第五十七章

邵元国四公主的车驾即刻就要来到敦煌,桑涤江自是亲自带人去迎接。崔绿映此番是悄悄出京,于是干脆打扮成随从的模样混在迎接队伍里,自她从桑涤江口中得知这位公主的身份,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一见她。

桑涤江只一眼便从众多官员和随从中发现了她,轻轻摇了摇头,将她叫到了身边,出乎她意料的是,跟在他身边的另一个随从却不是之前守在东院的那个人,他高大俊朗,一举一动皆有着上位者的威仪,若非她从未见过这个人,真要怀疑他是朝中的高官勋贵了。

那人也不加掩饰地打量了她数眼,又冷淡地别开眼。她也懒得理会,见桑涤江什么也不肯说,笑眯眯地朝他挪了几步。

驿丞虽然眼神不好,看了半天也还将她认了出来,顿时三魂去了七魄,想着她真够大胆,能这样跟在丞相身边,分明是有恃无恐。如此想着,他冷汗直流,怕这段奸情被揭穿,他要受些池鱼之罪。

他们在城门外等待,远远望见漫漫黄沙中那支浩浩荡荡的送亲队伍,官员们都有些兴奋,这位邵元国的四公主虽然还没定下分位,但身份尊贵,将来不是皇后也是贵妃,所有人都想一睹她的风采。

马车悠悠停下,两个侍婢掀起帘子,公主这才下车,她一身华服,满头珠翠,极其雍容华贵,完全当得起国色天香之名,只是当她的眼神落在桑涤江和她面上时,带着一丝疏离和陌生。崔绿映略有些诧异 ,照理说玄舟应该能认出她的,为何她要装出一副完全不认识的模样呢?于是她转头去看桑涤江,见他也轻轻蹙眉,而他身边的那个随从,握剑的手似乎绷的更紧了。

她便生出一丝不安的感觉来。

众人向公主见过礼后,她重新回到马车上,今日已色一晚,她会暂时在驿馆下榻,待明日收拾妥帖后再出发去长安,在帘子轻轻被放下的那一刻,崔绿映看到公主向桑涤江的方向轻轻点了头,她蓦地放松下来,原来她真的是玄舟啊。

公主在主院下榻,整个驿馆都加强了警备,崔绿映自然而然地跟着桑涤江回到了东院,出乎她预料的是,这一次桑涤江竟然什么话都没说,甚至没有出言调侃那么一两句。

只是那个侍从打扮的男人竟也跟着进了东院,无论她怎么使眼色,桑涤江就是不肯将他打发出去,于是她愈发觉得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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