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林趁亞瑟來不及反應時推開他,由喉頭發出古老顫音,直沖到培王面前──幾乎是整個人跳到他身上──十指牢牢嵌入對方的紫色皮膚。數十道蜂蜜色金芒順著梅林的指尖竄入培王的身體。
只有咒語能解除咒語。只有使用魔法燒淨那些嵌入變形怪體內的詛咒,才有可能杜絕它們復原再生。梅林很清楚一定要做到這種地步,因為他就是這樣親手燒毀弗萊亞的。
不同的是,當年的弗萊亞是奄奄一息、身不由己的可憐少女;眼前的培王則是最可怕又危險的變形獸人。
幸運的是,火一直以來都是他最能運用自如的元素。
只需要專注,摒除雜念,用盡全力。
「啊啊啊啊────────────────」
「梅林!」
亞瑟分不清是誰的叫喊,只見梅林成功阻擋培王狂奔的走勢,後者則因金芒和電光四處串流而顫抖不已,焦味再度從兩人身上漫溢出來。黑髮青年掐入對方皮膚的手指處不斷冒著濃黑煙霧,兩人表情都痛苦萬分。
梅林的魔法撼動了整座森林。四周景色像是被人用力擰扯變形,樹木紛紛蜷曲成墨緣色的渦漩;早晨陽光變成橘金暮色,輪廓融化為波浪,雲朵吸納其中,整個天空的顏色仿佛過濃郁的奶油,地面紊裂、左右移動……
「你──下──地獄───────────────」
培王身上的紫殼變形成具有鋒刃的水晶,像刺蝟一般陡然大張,胸前的一排立刻穿刺入梅林的身體。
「噢────────────!」梅林痛得大叫,弓起背,但雙手扔死命抓住對方不放。燒焦的味道從他指腹傳散出來,愈發濃烈嗆鼻。
燒光。燒光。燒光。梅林貫徹心中念頭。金芒持續閃動。
亞瑟必須活著。
「梅林─────────────」
梅林的意念同時鑽入亞瑟腦中,使他用力閉上眼睛,眉頭緊皺。
像是活活挑斷筋骨的疼痛襲卷亞瑟全身,他痛得跪倒在地。
接下來是無盡的懊恨。
沒辦法忍受。沒辦法忍受梅林想要和培王同歸於盡。
永遠都是這樣,梅林心中永遠都只想要犧牲自己。
梅林永遠沒辦法明白自己有多重要。
而他永遠沒辦法讓梅林明白這一點。
沒辦法忍受。他永遠是梅林甘心送命的原因。
他絕望、不受控制地低吼,勉力站起身,將重心往右邊微微傾斜,沖上前去,順利繞到培王身後,舉起半截的劍,狠狠戳進變形怪物的後腦。紫氣傾刻間倒峽而出,將他整個淹沒。
「嗚噢噢噢────」
這都是發生在一瞬間的事。
霎時金芒穿透三人身體向四周迸射開來。霎時他們聽見遠方有東西碎裂的聲音。那是從來沒有聽過的聲響,比貓嚶更細,比鳥鳴更脆,又仿佛什麼都沒有,只是空氣玩弄耳朵的把戲。
光線很快包覆整座森林,所有的景物都融蝕在純金的光海中。
他們失去意識。
然後見識地獄。
莫甘娜撩起墨藍色的裙襬,一步步踏上回旋階梯,來到西塔頂樓。石階在她鞋跟下發出的咄咄聲響回蕩於濕冷的空氣中,像是某種絕命的呼求。守尉士兵的肌膚和她臉色同樣慘白,像一尊尊來不及上色的塑像。
原本囚禁烏瑟的地下監獄被莫德雷德拿來豢養未知的魔法生物,於是烏瑟便被吊上西塔頂端的房間。
是的,吊著。莫德雷德不願浪費過多人力搬動烏瑟,更不願浪費他的魔法,於是派人用粗繩將烏瑟全身綁緊,讓士兵從西塔頂端的窗口將他拉上去。莫德雷德邀請她和莫歌絲在旁觀看整個過程。
她還記得烏瑟一被拉離地面時,粗長麻繩陷進他軟爛肌膚中的模樣──前所未有的不堪,極致的屈辱和折磨。
莫德雷德的拿手好戲。
她看著前甘美洛國王張著嘴喊不出聲,眼眶周圍的細紋頻頻顫動,做他能做的唯一掙扎;看著各式各樣的液體從他身上排出──眼淚,汗水,口津,血液,屎尿……看著莫德雷德興味盎然的表情。
整個場面充滿惡臭,既混亂又骯髒。那股惡臭似乎至今都還存留於她的感官中,變成一道秘符,讓她幾乎無法進食和睡眠。她的劫難。不到生命終結的那天不會休止。
就在那天,她決定讓蓋尤斯離開甘美洛。
推開西塔頂樓房門,死亡的氣息迎面撲來,她知道烏瑟快撐不下去了。她走進床沿,準備將蓋尤斯留下的藥水滴入烏瑟嘴裡。
「嗚……嗚……」烏瑟看見莫嘉娜後,喉頭不停發出嘶啞嗚咽,十根潰爛的指頭微微彎屈顫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