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他需要一位沉稳、谦逊又有决断的将领。托里斯还不足以令他放心……而伊万·布拉金斯基再合适不过了。
若不是他看起来太像一具行尸走肉的话。
“为何她非得捡这个时候生病不可?”路德维希喃喃自语,随即便发觉自己对娜塔莉亚伯爵夫人未免过于苛求——她病逝时玛西亚斯船长还不曾来到基维。他烦躁地让手指耙过头发,“为何该死的玛西亚斯非要跑去克兰堡不可?!”如果他投奔的是斯多柏,甚至就算是瓦尼拉,他也还不至于如此被动——
弗朗西斯并没为他语气里的焦躁而动容;他正忙于在画本的一页上涂抹,从朝向皇帝的侧脸看来,他甚至未见得觉察到路德维希的靠近。路德维希面无表情地哼了一声。如果弗朗西斯还会回答他——如果这还是他熟识的那个弗朗西斯,他能料想得到他会有的反应。他会不无讽刺地提醒他这正是事物运行的规律:正因为他是皇帝,习惯于事事称心如意,命运才更乐于玩弄它的小把戏,好教他垂头丧气;又或者,以伊文斯主教的说法,这是天父在提醒他他的脆弱与渺小,提醒他不应因为世俗的权力而忘了自己仍需要神的指引。但无论如何,他都得勇敢地应对这一切,而非像个小男孩般牢骚发个不停。路德维希望着窗前那个被阳光浸润的侧影,他几乎能听到那熟悉的、轻快而略带责备的语调,但那不过是他的想象。弗朗西斯不会再开口对他说话了;他很有可能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了。
他不知自己为何在短短几天里养成了对弗朗西斯自言自语的习惯。当然,在这之前他也时不时地对他说话,但那多半是简单的指示或命令,一如他在给他的马清理掌钉之前告诉它站着别动——他知道那畜生无法完全理解他口中发出的每一个音节,但某些特定的组合加上语调的变化足以让它感知到它的主人所想要的。他在弗朗西斯身上印证了类似的领悟力;当他说“过来”时他便靠近,他说“明天见”时他便退回床的里侧不再看他,他说“好样的”时,弗朗西斯似乎也能理解他语气中褒奖的含义,心情好时还会凑过来蹭蹭他的手背。路德维希也已经满意于这点基本的交流——但现在不同,他在对弗朗西斯说话,以从前一样的语气,就好像弗朗西斯还是他的骑士、他忠实的伙伴,他无话不谈的朋友,尽管从心底里他知道他所说的内容对弗朗西斯根本不具任何意义。为何他要讲述明知没被听进耳中的故事、要询问注定得不到回答的问题?不,或许这正是他说这些话的原因……如果他对弗朗西斯的状况还有哪怕一点儿怀疑,他也不会对他说这些。归根结底,他不过是在自言自语而已。
所以说,他需要的只是这间囚室的安静,而非某个连自己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傻瓜的陪伴,路德维希再次对自己重复。他忽略了梅里特宫还有数间完全无人打扰的房间可供选择,包括他自己的书房和卧室。当然,那些房间现在若不是空无一物就是积满灰尘……而这间屋子既干净又明亮,它的主人却只能利用床上的一小片空间,那么他借用一下又有何妨?
他早已无须顾忌这房间里有些什么不该存在的东西了。书桌上除了沉重的辞典、墨水瓶和羽毛笔,甚至还有一把锋利的小刀,这在不久之前是绝无可能出现在弗朗西斯的卧室里的。现在却不打紧;左右以他身上铁链的长度,弗朗西斯永远也不可能碰到“他的”桌子。或者就算他能够到,路德维希也不担心。
“……为何你会变成这样?”他耳语般地说,几乎没感觉到自己嘴唇轻微的振动。弗朗西斯也没听见似地,仍悉悉索索地忙碌着。路德维希迅速地轻咳了一声,伸手整了整衣领。
“嗯哼,”他说,“让我看看你在画些什么。”
或许是因为他语气的变化,因为这句话中多少带有的熟悉的要求意味,弗朗西斯终于抬起头看了路德维希一眼。他并没停止手上的动作。
这短暂的一瞥告诉路德维希他的宠物情绪不算格外高涨,看来今天他多半得不到蹭手背之类的待遇了。他不以为意地在床边坐下,倾身望着弗朗西斯的作品,“你在画什么?”
这一望令路德维希忍不住笑出声来。霍兰德或许跟他提过弗朗西斯突然恢复了对绘画的爱好——在他询问路德维希是否要给他一根新的炭笔时——但路德维希还从未想过他到底在画些什么。他笔下的几乎不能称之为图画;不,他只是在涂抹,而纸面已经快被炭灰占满,连横七竖八的线条都看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