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轻微的脚步声又来了。梅林刹那间就振作了起来,宛如一只濒临饿死边缘的猎豹放低身形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了门口,屏息凝神地在门边等待着。
脚步戛然而止,房间里的灯被打开,一把钥匙伸进锁孔,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半扇,一只装了食物和水的塑料袋扔了进来。
梅林来不及适应门外的亮光,在塑料袋落地的一霎那,一个笨拙但还算及时的翻身后,他用自己的身体堵住了门。伴随着一声惊恐的尖叫,他抓住了那个奔往楼梯的脚踝。
“操!弗~雷~德!啊……放开我,你这个脏鬼……弗雷德快下来!”
是一个女人。
她被梅林扯住脚踝后拼命一拉,整个人摔倒在地,惊吓中又哭又叫。梅林不再理会她,用尽全身力气朝楼梯上跑去。
就在这时,一个宽若小山的身影骂骂咧咧地自上而下冲了过来,狠狠一脚踹上梅林的面门。被鞋底踹中整张脸的梅林仰面摔倒,一屁股坐在那女人的小腿上,这意外的缓冲让他不至于后脑勺着地,但再次引发了女人不顾一切的喊叫和蹬腿。大块头扑了上来,又是一拳打在梅林鼻梁上。梅林捂着鼻子翻滚,身上和腿上瞬间挨了几下暴躁的脚尖踢……
第一次的反抗终以失败告终,大块头的殴打让梅林浑身疼痛了很久,连同之后获得的食物质量和数量也都剧减一半。
那天晚上,三个人中不常露脸的年轻男子也出现了。大块头再次绑住梅林的手脚,年轻男子戴着皮手套给了梅林好几记直击关键部位的老拳,直到大块头皱眉说:“这么打不好治,药很贵的老弟,我可不想为了给他续命就用光咱们的预算。”
“关个三天别给吃的。”说完,那年轻男子揪起梅林的耳朵,恶狠狠地在他耳边说,“我也不要潘德拉贡家的钱了,大不了弄残了卖给希德人,让那些心狠手辣的南蛮贩子调教他,看他还能不能继续这么折腾。”
话虽这样说,他却还是听从了大块头的建议停了手,气哼哼地走了。
第二次反抗发生在恢复供应食物后的那一天。
梅林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从第一次失败的经历中“清醒”一些。
他装作吃过东西之后就“睡了过去”。
大块头弗雷德照例来检查他的身体状况,就在他背过身去取药箱里的东西时,梅林突然把弗雷德推倒在地跌跌撞撞地冲向牢门。然而经过了这么多天的身心折磨,他实在要比他自己想象中脆弱得多。
这一次的失败除了又挨了一顿揍以外,还有连续三日的退烧针、营养针续命以及双手双脚都戴上了手铐和脚铐。
没吃没喝的时候,梅林觉得自己的味觉在退化,皮肤在缩水,精神在崩溃。现在的他胡子拉碴、牙龈肿胀、咽喉灼痛、皮肤过敏、肠胃虚弱、排泄困难,身上旧伤未愈再添新伤,从里到外臭不可闻。身体状况的急剧下降让他无力再反抗第三次,心底的绝望更是令他在清醒时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他的心境早已越过千山万水,在失智的悬崖边和麻木的深渊中苦苦挣扎。
但他未曾真正放弃。
有力气的时候,他会靠摸索地上的东西来打发时间。他曾经摸到过一把塑料扫帚、一个竹篮、一块破布、一盒卷纸、一块肥皂等等,有一次,他甚至摸到了一只想要爬上他胳膊的大蜘蛛。他也曾想要寻找一些尖利的物品藏起来,但收效甚微,这里所有的绳索、电线、铁锹之类的“显性武器”都被人收了起来,不见影踪。
没力气的时候,也就是绝大多数时间,他都在想着要不要绝食,要不要用塑料袋闷死自己……但一想到自己还没有跟亚瑟说声对不起,还不知道他到底伤得怎么样,心脏的血液就会加速流动,柔肠百转的思念就又会带给他一点触不可及的希望。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但他已经出现了幻听和幻视的症状。他甚至开始自言自语,和想象中的爸爸妈妈,想象中的亚瑟,想象中的老鼠和蚂蚁还有想象中不锈钢水龙头上自己的射影碎碎叨叨,气若游丝。
他把这叫做“黑暗独白”,又叫“生存独白”,如果哪一天独白消失了,那他就是疯了,不,也许现在的他已疯了。直到有一天,那个年轻男子又来了。
他和弗雷德一起来的,两人对着坐在墙边神情呆滞的梅林,指指点点地讨论了一会儿他的伤情和病情,仿佛对着一头会听懂人话却不会说的猩猩。
“嘿?你听见我问的了吗?你还记得亚瑟吗?”年轻男子朝着梅林的方向问。
见他没有反应,想了想,就蹲了下来,观察着梅林半闭的眼睛,随意地说:“你的亚瑟醒了。昏迷了一个多月,他终于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