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谭庭竹并没有发现,那柱子似乎有些古怪,柱子顶上似乎有些若隐若现的浮雕,正在慢慢的向下滑落。
大殿中的柱子原本就是有浮雕的,每一幅浮雕都封印了一只恶妖在其中。在斩杀那位心直口快的章宗主之时,所有的封印都解除了,浮雕也都化作了真正的妖爬了下来。这根柱子,为何还有浮雕?
浮雕逐渐剥落,直到谭庭竹发现之时已彻底脱离了立柱,猛地向他扑去。谭庭竹嘴角仍旧扬着弧度,刚要举剑将浮雕点去,却忽然顿住了。他体内已被炼化的妖□□忽然发出了一阵剧烈的颤抖,随后裂开了一道微不可查的缝隙。
缝隙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丹而出。谭庭竹嘴角的弧度慢慢变得僵硬,他似乎听见了丹田内碎裂咔咔声,也感受到了锥心刺骨的痛。
浮雕化为一块布,将他兜头兜脸罩住。随后一柄冰凉的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他低下头,透过缝隙看到了那柄匕首上隐约泛起的一丝霜色。
一阵咔咔声透过骨头传到了谭庭竹的耳中,妖□□终于化为齑粉。一股异香自粉末中逸散而出,弥漫于整个大殿中。香气无形,但众人的眼前皆浮现出了同样的画面,是雪山上的一轮明月,也是大海中的苍茫浪花。
谭庭竹看不到这番景象,他跌坐于地,眼前只有那一缕霜色,心中也只有这一缕霜色,无比熟悉,又全然陌生。他伸出手似乎要够到什么,但是什么也够不到。他一把抓下头上的布巾,对郎风客低声吼道:“为什么!”
“早在你指使鼹鼠精杀人夺丹的时候,我就猜到你大概是有控妖的法门。若我没猜错,就是那方乱神印的功劳吧。控妖埋伏于立柱,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了我。我虽无法破解,给你多添个布头儿精却不成问题。”
然而谭庭竹想知道的并不是这些。他嘶哑着声音再一次吼道:“为什么!”
“妖□□内……”
话还未完,谭庭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猛地坐起伸手要去抓郎风客的衣领。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下一刻他又复颓然倒地:“为什么,你的气息,为什么……”
郎风客似乎明白了什么,蹲下身低下头叹道:“她被陈玉楼伤了本源,临终前将妖□□给了我。”他终是心软了,没有将溪冷与那段记忆的事情说出来。
“师兄因他而死,溪冷也因他而死,一切都是因为他。我平生最恨的,是师兄去永夜谷那日我没有拦住他,其次恨的,就是他陈玉楼出谷找到我们那日没有一剑杀了他。”谭庭竹说完缓缓伸出了手,拉过郎风客的手,放在了自己的额头,“溪冷,你可曾看到我的心……”
郎风客闭上了眼睛,他的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容色清冷的女子。
“溪冷,我在后山栽了昙花,就快要开花了,我带你去看可好?你若喜欢,我把花摘下来送你。”
“我知道你心里有两种……性格,无论哪一种我都喜欢。”
“溪冷,我要建立一个新的世界,修士与妖类能够和平共处的世界。到那时你就不用再躲躲藏藏。”
“你……就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你对我,从来都没什么话可说。”
“师兄的眼里只有他,你的眼里也只有他。”
“封印符就埋在山顶,封印阵可以用妖血破掉。他的心里根本没有你,若他走了……”
“溪冷,你去了哪里?你为何要离开我……”
溪冷的脸渐渐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少年。那少年的脸原本英俊,却渐渐变得扭曲。他不断的怒吼,不断的咆哮,却仿佛被扼住了喉咙,无法发出半点声音。
“你们都是看看我!看看我!看……看我……”
“你们为什么看不到我!在你们眼里我又算个什么!”
“溪冷,你为什么,不看看我……”
他的脸不再扭曲,却在那一瞬间变得颓然,再也没有了当年的飞扬神采。
26、相随篇:虽千万人吾往矣
周君惕几乎日夜兼程,只用了不足两日就带着援兵回到了乌蒙城。远远看到妖族已然退兵,城上的旗帜还是仙门幡旗,他心中大定。
然而城虽未破,郎风客却不在了。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抑或死在何处。周君惕在满目疮痍中发了疯一样寻找郎风客的身影,却一无所获。
即便是死了,被烧焦了,被厉妖吞了,也该有骸骨或者残魂。可是他什么都没留下,仿佛凭空消失一般。
周君惕寻了许久才在城墙上找到了一把残破的折扇,他一眼就认出是郎风客惯常插在后腰的那把。这是唯一留下的与他相关之物。
“郎师弟他……”黎永贞的话语有些迟疑,不知该如何开口。
周君惕向南而立,沉声道:“师兄,我想去哀牢。”
黎永贞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或许郎风客早已形魂俱灭,但哀牢是周君惕心中唯一的希望,他不忍打破。“你若坚持,就去吧。”他说道。他深知周君惕外表虽温和大度,内心却十分刚毅果决,若做了决定,任谁也无法劝动。
很快,周君惕便启程了。黎永贞原想劝他休息几日再走,却被他拒绝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不知疲倦的向着心中的那一丝希望前行。而秦影便如当初追随郎风客一般,成了他背后的影子。
为了避免惹人注目,他二人不能御剑,只得骑马而行,足足三日才抵达昆明城。这里并非哀牢国都,但繁华程度比国都大理有过之而不无不及。城内被划分为两个区域,一半是妖族,一半是人类,处于中间的是一条热闹非凡的街道。
“你打算如何打探?”秦影传音到周君惕耳边。
“酒楼,茶楼,青楼。”周君惕也同样传音道。
“那小子要是知道你去逛了青楼,脸色定然十分精彩。”秦影的语气似乎有些幸灾乐祸。
“他不是经常去吗,还有个偎红倚翠公子的外号。”周君惕的语气一如既往,听不出什么喜怒。
秦影干笑了两声,决定保持沉默,不再去触他的霉头。
酒楼中确实有消息。好消息是,妖族大军确实从乌蒙城中带回不少战俘,且目前就关在昆明城里。坏消息是,城内大牢把守甚严,坐镇的是妖王手下名声极响的两位妖将:日神羽人与月神羽人。
知道秦影疑惑,周君惕冷哼道:“借羽人的名头唬人罢了。不过是两只成了精的骇鸟,因为体型过于硕大,化形困难,才变成了如今人面鸟身的怪物。除了警觉些,也没什么厉害的。”
秦影道:“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没有人注意到周君惕的影子似乎变淡了几分,秦影一句话说完,身形已隐藏在纷纷过客的影子中飘出了甚远。周君惕知他是去大牢内打探,也不管他,只坐在那里喝酒。
不出半个时辰他便回来了,骂骂咧咧说道:“探不到。俩鸟玩意太贼,他妈的树影动一动都要查看一番。还有个会变狗的尸罗蛮,鼻子灵得很。”
周君惕思索一阵说道:“晚上,用无患木把狗赶走,我再把骇鸟引出来,你去寻人。”
无患木燃起来极香,然而尸罗蛮这样的邪祟刚好害怕这样的味道,甫一闻到便躲得远远的。两只骇鸟出来查看究竟,却只看到了一个并不壮硕的背影,以及数道由灵力凝成的箭矢。
骇鸟虽警觉,智商却不高,见来者孤身一人,便极其自信地双双追了出来。周君惕不以身法见长,幸好骇鸟也颇笨重,一路打打停停,追追逃逃,在城中绕了好大一个圈子。
然而这圈子越是绕,周君惕的心就越沉。他与秦影约定见机行事,以寻人为主,若是救人有难度便第一时间撤离以图后计。按秦影的速度,无论能不能救人,这会儿都该来与自己回合了。难道说是出了什么变故。
想到此处,周君惕决定甩开骇鸟,去大牢接应。然而他刚刚向身后甩出一道剑芒,就看到前面出现了秦影的身形。
他周身黑雾已被打得七零八落,一边仓皇逃窜,一边冲着周君惕疯狂挥手。待他奔得近些,周君惕才看到他的背后竟跟了无数的恶妖厉鬼,妖云腾腾,鬼雾漫漫,全部冲他二人而来!
周君惕倒吸一口冷气,将灵力全部灌注于脚底,斜刺里往路旁的一排大树中奔去。秦影三闪两步便追到了他身后,一边脚下不停一边说道:“没寻到。中计了。他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