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内,周君惕的脸色如死灰般惨淡;车窗外,郎风客的背影如枪杆般笔直。城门下,马车辚辚行路远去;城墙上,将军飒飒迎风而立。与冲锋号角一并响起的,是一首清亮的越人歌。
25、生死篇:恩怨随风逝
今日的竹山岛热闹非凡。太湖震泽门掌门的小女儿苏苏平生第一次出远门就见识了如此前所未有的盛会,简直开心得快要飞起。她与其他一众师姐妹一起站在长辈们的身后,跟着他们在各门派来人中穿行,无论走到哪里,都要叽叽喳喳的议论一番。
“你们知道吗,这座大殿在唯仁仙君手里只花了七日的功夫就建成了。” 一个名叫雪落的小姑娘正在跟同门显摆自己刚刚打探来的消息。
她的同门都有些不信:“怎么可能七日?除非是仙法!”
雪落道:“你们怎知唯仁仙君就不会仙法仙术?你看这些立柱上的浮雕,各种妖魔鬼怪都跟真的一样!”她说着,伸出手戳了戳柱上一只蟾蜍妖的眼睛。
苏苏问道:“哪个是唯仁仙君?”
雪落指了指:“喏,就坐在最高处的那个!”
苏苏看了一会,又小声问道:“坐他旁边的那个年轻道人是谁?看着十分儒雅的那个。”
一个略大些的姑娘开口道:“那个是昆嵛山的含章真人。听说妖□□之前就在他手里,后来又失窃了。想来是把丹给找回来了,又献给了唯仁仙君,才有今日高坐殿上的待遇吧。他背后那名前辈看着倒有些面生。”
苏苏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袖: “南梅师姐,坐仙君另一边的那两人是谁?个子高些那个长得真好,只是脸上那一道刀疤有些可怕。”
雪落显得有些兴奋,抢答道:“那个啊,那个就是南梅师姐的心上人,大名鼎鼎的令德君!”
听闻令德君三字,南梅的脸有些泛红,低下了头不再说话。倒是雪落滔滔不绝道:“另外那个是昆嵛山的一个小徒儿。那人也当真好笑,对谁都是一副爱答不理的冷面孔,唯独对令德君言笑晏晏。听说这令德君是个断袖?先是玉衡公子,后是妖王,现在又勾搭了个小徒儿,可真是花心得很啊。”
听到断袖二字,南梅原本红到耳根的脸变得有些白,所有的颜色都堆到了眼眶与鼻尖,几乎要落下泪来。苏苏足尖踢了踢雪落,让她不要再说了,然而雪落的嘴却无论如何也闭不拢:“那令德君在汉阳为了妖王大开杀戒,可得罪了不少人!那时候都说他是色令智昏。可是后来不知为什么他又亲手杀了妖王,功过相抵了。如今倒坐了上席……诶诶,苏苏,你表哥来了!”
来人名叫高逸安,是新晋成名的公子,也是苏苏的未婚夫。许多人都说他的相貌与当年玉衡公子不相上下,若无珠玉在前,他定是年轻一辈中风流倜傥第一人。他的入场引发了殿内众多年轻姑娘们的一阵议论与笑闹,在他笑着把一支花递给了苏苏,又笑着离开后,众人才慢慢归于平静。
“嘿,周乾!”郎风客用胳膊肘碰了碰周君惕,“你怎么就没送过我花?”
周君惕低声问道:“你很在意?”
郎风客不答,只盯着他看。周君惕无奈道:“我送过的。半山小筑的合欢是我亲手种的,年年都开花。”
郎风客笑得十分灿烂,恨不得立刻抱着他亲上一口。然而机会转瞬即逝,随着台上唯仁仙君的起立,他二人的神色都渐渐严肃了起来。
只见唯仁仙君缓缓站起,又缓缓走到了大殿中央,高声道:“诸位同修,且听老夫一言。”
“大家既然来此,想必也都知道,妖□□如今就在老夫手里。这妖族一向只听从妖王的调遣,谁吞了这妖□□,谁就是新的妖王。”
“今日,我便告诉各位,妖□□,已经被我炼化了。如今我!就是妖王!”
殿内一片哗然,然而谁也不敢有什么动作。
唯仁仙君环视四周,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又说道:“众仙门与妖族开战日久,双方各有损伤。如今正好是握手言和的好时机。我建议,将妖族北迁,与仙门一样开山立派,共享河山。”
“不妥!若是任由群妖出了哀牢,我神州大地必然生灵涂炭!”云州神树宗的章宗主忽然站出来喊道。然而他话音刚落,人头便冲天而起。他的背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妖,正伸出尺来长的舌头在手中不断滴血的大环刀上轻轻舔舐。
原本不该成群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妖魔鬼怪不断从大殿的立柱上走下,有的狰狞有的阴森,无数利爪毒牙对准了殿内的修士,仿佛谁再敢发声,便要让谁永远也不能再发声。
苏苏见到这血腥可怕的一幕,干呕了几下之后脸色变得惨白。她原本就站在门派最末,如今背后就是一只瞪着眼珠流着口涎的蟾蜍妖,吓得她几乎快要昏厥。
忽然有人将她向前拽了一拽,她的背后多了一个身影,是南梅站了出来,挡在了她与那蟾蜍妖之间。幸好那妖不再什么动作,只是呆愣愣的望着大殿中央。
大殿中央,唯仁仙君挺直了脊背,仿佛整个人都拔高了几寸,瞬间变得年轻起来。他笑吟吟的说道:“还有哪位同修有意见或者建议,尽可以说出来。我不杀你们便是。只是过了今日,若还有人如章宗主一样胡乱说话,那么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了。”
仙门正派皆敢怒,却无人敢言。唯有一人站了出来,与唯仁仙君一般笑吟吟的说道:“谭庭竹,你这个假妖王,倒比我这个真妖王更为群妖着想啊,我都快忘了你是个人了!”
“郎风客啊郎风客,我还以为你多有定力,这就忍不住了么?”谭庭竹摇头笑了笑,向着后面的施无敌比了个手势。
然而施无敌并没有动作,他也不敢有动作,履霜剑正正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黎永贞笑着说道:“施前辈,得罪了。”
“仙君封印了你的灵力!”施无敌横眉怒目,十分的不甘心。
黎永贞轻声解释道:“静心诀刚好是这类符箓的克星。”
谭庭竹摆了摆手笑道:“算了算了,若是不闹出什么动静,倒不像你们年轻人的风格。不过我想看看,你们要如何对付……”郎风客不待他说完,忽然大吼一声:“此时若不反抗,谁也别想活着离岛!”说罢抽出匕首,抢先朝着群妖而去。
众人纷纷醒悟,抽出武器向身后砍杀。殿内一时间血肉横飞,惨叫连连。
震泽门数人被三只恶妖围在了中间,修为略高些的却只有掌门苏震一人。苏苏被南梅护在身后,只觉得全身发冷,似乎被扔进了一桶冰水。她很快就发现了寒冷的来源,是那只蟾蜍在死死地盯着她。她虽握着剑,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很快,她的噩梦就降临到了眼前,蟾蜍在众人脚步间隙中窥准了一个时机,伸出了巨大的舌头,缠绕在苏苏的腰上将她卷到了半空。
她看到她的父亲正在与一只恶妖缠斗;她看到南梅为了救她被蟾蜍的毒液击中;她向她的未婚夫呼救,然而高逸安自顾不暇;她向诸天神仙呼救,然而死亡已降临到眼前。
忽然有些冰冷腥臭的液体淋到了她的脸上,她的身子向下坠落,直到坠进了一个人的臂膀中。是那个不起眼的昆嵛山小徒及时斩断了蟾蜍的舌头,将她救了下来。他脸色蜡黄,五官也无甚特别之处,只是一双眼睛似乎蕴含着整个世界,又仿佛看穿了人心。
那人对她笑了笑,将她送到了她父亲身边,接着身形便似幻影般消失了,仿佛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郎风客忙着斩妖救人之时,大殿另一边的周君惕却始终坐在案前,没有移动分毫。与他对坐的,是司不群和他的刀。他二人或许此生都不会有真正交手的机会,却已然在对方的目光中过了千百招。在他二人附近,黎永贞也没有动,他的剑始终架在施无敌的脖子上,然而一只蛇妖的信子也在他的颈间徘徊。谁都不能动,谁也不敢动。
只有一人动了,那便是谭庭竹。他笑着朝郎风客而去,又笑着将佩剑取出。这柄剑,似流云似飞絮,仿佛轻得没有半点分量,又仿佛能够笼罩万物。谭庭竹的剑法也如这柄剑一般,视之不可见,运之不可有,无形无迹,却又无处不在。
郎风客输人不输阵,虽不敢与之正面对敌,嘴里却骂声不绝。谭庭竹对他的骂声充耳不闻,只管向前将他笼罩在剑下。二人追追逃逃,绕柱而走,郎风客身法虽快却也被追得气喘吁吁,渐渐连叫骂的心思也没有了。没过多久那柱子上便如同撒盐一般多了许多斑斑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