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如此,周君惕一语不发,也在他身旁跪下叩头。在黎永贞的面前,他的心思从不需要用言语来陈述。
黎永贞的眼眶有些微微发红,沉默了半晌才开口道:“我在后山为师父立了衣冠冢。若是能由我们三人共同立碑,师父定然十分高兴。”
20、乱世篇:围困
郎风客的一吻令在场众人皆尽哗然,议论纷纷。反倒没人再理脸色涨红的鹤鸣。
“咳咳......鹤鸣真人又何必跟小辈们一般见识。”唯仁仙君清清淡淡的一句话,便将这场闹剧翻了篇。
之所以会翻得如此轻易,是因为昆嵛派又来了一位人物:含章真人黎永贞。
黎永贞虽不像郎风客与周君惕一般风头正盛,却也是成名甚早。近十年大小清谈会上,凡是与他论过道的无不对他印象深刻,还送了他个颇贴切的雅号:绵里藏针。
若说不敢惹郎风客,是忌惮他疯狗一般的作风;若说不敢惹黎永贞,那便是担心说出什么话来被他抓住把柄反唇相讥,届时丢脸都是自找的。
见他入场,众人忽然生出感叹来:景行仙师教徒弟的本事真的是无人能比。生儿子的本事恐怕也是无人能比的。
黎永贞见了场内情形,与周君惕对视一眼便已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对着在场众人一礼道:“让诸位见笑了。”又对着鹤鸣微微躬身道:“鄙师弟一向嫉恶如仇,又心直口快,若有得罪,我回去定当训斥于他。只是事出有因,还望鹤鸣真人海涵。”
嫉恶如仇?事出有因?这一番话几乎让鹤鸣气炸了肺,只是唯仁仙君开了口,他也只得愤愤落座。
“老朽一向仰慕景行仙师的风采,只是他甚少出山,一直无缘得见。如今得见他的高徒与佳儿,也算不虚此行。”唯仁仙君一席话,令在场昆嵛派众人的脸色好看了几分。倒是鹤鸣真人的内心更加不平。
“仙君谬赞了。”黎永贞又是一礼,不卑不亢,眼神却悄悄递到了周君惕那边。周君惕会意,离席而去。这里有黎永贞坐镇,自然无需担心,只是郎风客那边……
最终,他在长江畔的一座亭台中找到了郎风客的身影。他凭栏而坐,指尖沾着茶水,似乎在桌面上描画着什么,没有了一贯的潇洒恣意,看上去有几分落寞。周君惕默默走过去,看到桌上尚未干透的“何时已”三字,说道:“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尾闾泄之,不知何时已而不虚。你有这样的胸怀,又何必去跟鹤鸣那样的小人计较。”
原以为郎风客会就此揭过,没想到他蓦地站了起来,狠狠的瞪了周君惕一眼,转身就要走。周君惕不知他为何又恼怒,又担心他再去惹什么事端,赶忙将他拉住。
郎风客怒道:“你又拉我做什么,你是有德君子,我是邪魔歪道,别叫我败坏了你的名声!”
周君惕赔笑道:“名声都是虚的。已经这样了,也不差这一回。”
郎风客更加怒了:“周君子是在怪我咯?谁让你拦着我杀那老狗!”说完猛的一甩手臂,捏了个诀竟直接闪现到了江面上。周君惕知他不会御剑,担心他落到江里,正要去救,却见他在浪尖上微一借力又连续几个闪现,直接到了江对岸,隔江对着周君惕怒目而视。
若论身法轻盈飘逸,郎风客大概是当世第一。周君惕刚要叫好,却正对上了郎风客的眼神,隔着数百米都能感觉到他的怒意直逼滔滔江水。
郎风客虽闪身而去,秦影却没动。大概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终于从黑雾中露出一个头来,对着周君惕扬了扬眉,又朝着江水怒了努嘴。之后便听见江对岸传来的怒吼声:“秦影!”
他只得给了周君惕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接着重新隐于影中,飘然飞过江面,一边飞一边感叹:这小子的目力真是愈发好了……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把周君惕的不解风情放下不提,说一说黎永贞这边。之前他与好友故明道人萧山青在四川行省内一路向南,一路只遇到几次小股妖军。后在乌蒙城与妖族一支部队对峙数月,倒也相安无事。反观周君惕与郎风客在湖广行省内倒是频繁与妖族主力交手,一路打得甚是艰难。如今聚首与巴陵,正好是换防的好时机。黎永贞与唯仁仙君商议后决定将周、郎二人调去乌蒙与萧山青交接,之后向南宁进发。
当周君惕得知这个决策时,表面虽泰然自若,内心却高兴得很。只是没想到这一路上郎风客一改往日百般勾搭万般调笑的风格,无论他说什么都是神色冷淡,爱答不理。若他多靠近些,匕首便要架在他脖子上。
二人的关系一直到了乌蒙城才略略缓和,毕竟还有外人在,若是公然打起来总归不好。然而即便不动手,也逃不过素来与黎永贞交好的故明道人之眼:“你二人吵架了?”
周君惕忙道:“没有。”而郎风客却大大咧咧的说道:“他仗着是师兄就欺负我!”
萧山青以前从未见过郎风客,但也对他的惫懒有所耳闻。如今见他告状如此直接,哑然失笑,打趣道:“他若欺负你,你打他便是了。”
郎风客双手一摊说道:“我打不过他啊。我在嘉陵江边上香了他一口,他追我一路,把我撵过长江才算完。”
这下萧山青再也忍不住,直接放声大笑起来。周君惕见他倒打一耙,也十分无可奈何。
三人笑着往住所而去,准备交接城内一应事务。然而就在此时,城外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最先发现不对劲的是郎风客。自入城之后,他总觉得城外有什么在召唤于他,或者说是在召唤他的内丹。他艺高人胆大,竟瞒着其他人与秦影一起出城去打探,然而还未走出城外二十里就仓皇逃了回来。
“我们被包围了。”他神色严肃,对萧山青与周君惕说道。
“什么!”萧山青大惊。他到此城已有数月,还从未与妖族大军打过交道,如今须臾被围,难免讶异。
郎风客皱眉道:“大军在城外二十里处,妖族不低于万名之数,普通兵卒也有十万余人。”这个数字虽看上去并不起眼,然而哪怕是最普通的妖类,一个也能顶十名普通人。略强大些的就只有修士才能对付。然而城内修士满打满算也不超过三千,对上万名妖族,一丝胜算也无。
萧山青急得来回踱步。周君惕倒是一语不发。郎风客知他在思索对策,并不打扰他。
见他远眺,郎风客道:“主将是山界猴王,副将是金狮娘娘。妖王大概还串通了鬼类,军中有卜郎与吊客。”
见他低头,郎风客道:“城下有老蛛结的网,还有九斤狸的迷烟。”
见他望天,郎风客道:“天空有蛇雕、龙甲与千岁鸦巡逻。”
萧山青苦笑道:“你观察得倒真是细。”然而再细致,也无抵御之法,只得坚守城内,以期援兵了。
21、生死篇:追寻
仇池山杨冲杨杀兄弟还未出宁海州就死了。自七日前妖□□被盗以来,这已经是宁海州境内的第三起离奇凶案了。
周君惕检查过杨氏兄弟的尸身,抬头对着郎风客道:“刀伤,但有符箓痕迹。没想到连狮岩宗与氐人后裔都掺合进来了。你可真是声名远播。”
郎风客冷笑道:“声名远播的可不是我,是那颗妖□□。这里面十足十是谭庭竹的功劳。”
提到谭庭竹,周君惕不禁皱眉:“他到底想要如何?追了我们这么久,如今却对妖□□不闻不问?”
郎风客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或许只是单纯的坏,想要看着整个修真界为了一颗妖□□走向灭亡。”
周君惕摇了摇头:“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单纯的好人,也没有单纯的坏人。”
对于他的话,郎风客不置可否,只是手指又开始不老实的伸向了他的下颌:“我觉得你就是那个单纯的好人,周君子。”说完歪头想了想又把手收了回来,“不对,你不能算,至少对我就不单纯。”
周君惕嘴角漾起一丝笑意。刚要伸手去揽郎风客的腰,却突然转了方向,把手探进了他的怀里,摸索出一张符来。
鲜红色的符箓在他掌心扭动了一番,指向了西南方向。
郎风客一挑眉,手臂已搭上了周君惕的肩膀,又要伸手去捏他的脸:“你如今真是出息了,我怀里的东西你说拿就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