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对着郎风客道:“听说玉衡公子曾创一术法,可以提取记忆,不知是不是真的?”
郎风客问道:“你想要谁的记忆?”
溪冷道:“你的。或者说是陈玉楼的。”
郎风客皱眉:“可是他已经魂飞魄散了。”
溪冷的笑容愈发苦涩:“他虽魂飞魄散,但妖丹还在,妖丹上的记忆烙印不会消失。我只想知道,他对我可曾有过半分真心。”
郎风客沉思了一阵,以手抵住自己的额头。
永夜谷内,他躲在门后,看一个眉目如画、潇洒恣意的白衣侠客击败妖夜游,逼她立下永不出谷的誓言;
他将罂粟制成丹丸毒倒妖夜游,盗了乱神印逃出谷内,只为追寻那位白衣侠客的身影;
“在下天姥迟落松,这位是我师弟谭庭竹。不知兄台尊姓大名?”
“我们三人甚有缘分,不如结拜如何?”
“出身永夜谷又如何!英雄不问出处。我对你也不会有半分不同。”
“这只霜妖刚刚化形,从未害人。凡有九窍者皆可修仙,我们带她回天姥山吧。起名溪冷,你可喜欢 ?”
“玉楼贤弟,你所修妖术对身心颇有损伤,终有一日自己也会变成妖。及时改修正道。法力尽失又如何,总该堂堂正正做人。”
“我知道你建立妖族,原是一片慈悲之心想要约束群妖。可是世间之事哪有如此简单的,即便你有乱神印……玉楼,并非我不愿同你站在一起,而是……”
“如今天下人都说你是邪魔歪道……我要如何才能堵住悠悠众口,如何才能护住你!玉楼我求你,不要逼我做选择。”
“玉楼,跟我回天姥山吧。”
突然眼前一黑,他已被镇压在了天姥山。迟落松每日来给他弹琴,却总是不发一语。溪冷每日来给他送食物饮水,却总是叽叽喳喳。
翻云覆雨间,他总是会把溪冷的脸错看成那个人的脸,几乎要脱口而出他的名字。他对溪冷说,要和她私奔。溪冷为他偷偷破坏了封印阵法。
画面终于到了突破封印的那一瞬间。郎风客忽然感觉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仿佛丹田被割裂,又仿佛一颗心被不断撕扯。脑海中有一个面孔因痛苦而扭曲,一个声音愤怒大吼道:“我爱你一世!你却镇压我百年!你心怀正道,那我偏要让妖物横行!终有一日我要让你臣服于我,我要让这天下都臣服于我!”
18、乱世篇:任性
仙门百家与妖族终于开战。周君惕与郎风客怀着满腔的怒火,赴前线而去。妖王绑架景行仙师的计策,平白给自己竖了劲敌。
数场大小战役之后,郎风客战功卓著,声名远播,然而不全都是好名声。妖族叫他刽子手,仙门称他郎疯子。甚至有好事者制了个凶神榜,按凶恶煞劫灾的顺序给整个修真界有史以来杀人如麻的头几号人物排了个序,而郎风客恰好名列探花。连带秦影也多了个影煞刺客的外号。只是他俩谁都不在意这些虚名,依旧我行我素。而周君惕则因阵前稳如泰山的气度以及料事如神的智谋备受赞誉,令德君的名号也被叫得愈发响亮。
只可惜战事吃紧,二人见面的机会越来越少。
这日,二人连续打了几场胜仗后,终于在普定城会合。
“迷雾林里,霜妖溪冷告诉我妖王的目标是你。想来和修妖术有关?”周君惕站在城墙上,对身旁郎风客说道。
郎风客道:“自从种下月染魂香蛊,就再没有人能看出我修妖术。妖王大概是从我母亲那顺藤摸瓜找下来的。只是不知道他这么卖力目的何在。”
周君惕叮嘱道:“你以后用妖术须更加慎重。尤其是符箓不要再用。全天下大概只有你的符是鲜红色,一股妖气太显眼了。”
郎风客冷哼一声,傲然道:“显眼又怎么样,谁又能奈我何!”
见周君惕不答话,他摇摇头驱散了内心的浮躁与狂妄,又复笑道:“说起符箓,快到你生辰了,我送你个礼物如何?”说罢掏出了一张符箓来,“我新研究出来的,用精血催动,祭血越多效果越好。你瞧。”说完他掐破手指,滴了一滴血在符上,那符瞬间化作无数光点,光点又化作花瓣与蝴蝶飘散。
周君惕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问道:“有何用?”
“呃,扔出去能阻敌?整个修仙界所有符箓都是用法力催动的,我这个不需要任何法力,这是个突破。”说完,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张同样的符来扔给周君惕,“反正你也不会画符,拿去玩好了。”
周君惕似乎有些嫌弃,但还是默默的收了起来。又对郎风客说道:“如今妖族大军暂退,我们也该回去了。唯仁仙君即将在嘉陵江畔设庆功宴,与诸仙门商讨下一步对策。”
郎风客的神情渐渐有些沉郁,低声道:“周乾,我们参与到这场大战中来,到底是对还是错?”
“你是说……屠杀战俘一事?”
“他们都是人,是哀牢百姓,被逼无奈才成了妖王的阵前卒。若死在战场上也无话可说,可是明明已经被俘,毫无还手之力,却被同类屠杀。我从不在意人命,可是我不希望我的手上沾染弱者同类的鲜血。”
周君惕忽然抬起头,肃然道:“郎潇,若有一天,我们能将这天下踩在脚下,才有资格对这世间的一切不平说不。”
郎风客沉默了一阵,忽然狂笑道:“没有资格?我偏要与这天下为敌!六国印何如二顷田,千载名不及一杯酒!周乾,你可真是个......君子。”说完,再不看周君惕一眼,转身下了城楼。
周君惕并没有去追他,只站在城楼上,看着他纵马而去,一骑绝尘。
郎潇,天下与你,孰轻孰重?若终有一日,所有人都与你为敌,我该如何选择?
三日后,嘉陵江畔。周君惕终于又见到了郎风客。
他依旧是一袭鲜红色劲装,遗世独立,在一众或青或白的人影中显得与世殊伦。
周君惕想去寻他,却仿佛与他距离越来越远。直到庆功宴开始,众修士坐定,才见他醉醺醺地走进来,寻了个偏僻席位。
“诸位,如今妖族退守哀牢......全是在座诸位的功劳......”台上不知是谁在发表长篇大论,周君惕十分懒得听,只是跟着敬酒喝酒。郎风客可以任性,他却不能,如今他的身后是整个昆嵛派。
不知哪个修士起身说道:“每次大战,都有数千名小卒被俘。每攻下一座城池还有万余俘虏......”
又有人站了起来:“要我说,又何必花费许多粮食去养那些俘虏,既然是妖王的走狗,杀了便是。”
周君惕心想,果然又有人提议提议屠杀战俘了。几乎每一次大小集会都会有人提出来,仿佛这些战俘有多么的十恶不赦。每攻下一座哀牢城池,便是一片哀嚎声响起。
“为虎作伥确实不值得怜悯,但也罪不至死。最好还是以教化为主。各门各派可以各自分担一些,便可化解粮草不足之忧。”
呵,教化......这些人盼着瓜分战俘,还不是为了让他们做苦力,做符箓法咒的试验品,甚至仅仅是屠杀取乐。这些战俘都是无辜的百姓,只因运气不好,托生在了哀牢国,便活该如此吗?你们又有什么脸面自称仙门正派!
“说话的这位......嗝......叫什么来着......”郎风客突然站了起来,开口说话甚至还打着酒嗝。周君惕的心没来由的忽然一阵紧张。
“你打算如何教化?让他们见识见识饮鸩符还是穿心咒?呃......以你的水平......嗝......大概还用不出这些符咒来。”郎风客的神色愈发的不屑,“不如让这些俘虏替你翻新一下狗窝如何?”
“你......”被讥讽的这位乃是云鹤观的鹤鸣真人,也算是修仙界成名已久的前辈。他口才虽不如郎风客,暴脾气却有得一拼,咬牙跺脚,拔剑离席。然而郎风客嘴角一扬,没见任何动作,却忽听“啪”的一声,这位真人的脸上刹那多了五道指印。
郎风客背后的影子微微飘忽了一瞬,说出了一句令在场众人无不喷饭的话来:“这老狗脸还挺有弹性。”
鹤鸣真人脸色涨红,却只能呆立在原地。打一个郎风客他已没有把握,何况还有秦影在一旁虎视眈眈。可是不打,又是在舍不下这个脸。
其余门派无论与他云鹤观交好还是有仇,皆在看他笑话。年长的尚且能摆出一副端庄自持的样子来,年幼的却有不少都已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