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了剑,抱元守一,恍若入定,任由藤蔓将他缠成了一个巨大的茧。下一刻,他爆发了。如烈焰如炎火,将一切都置之度外,以自身为星火,似要将世间妖魔鬼怪全部燃成灰烬!
藤蔓如残雪遇到沸油,瞬间化作一团虚无,连同不远处的藤妖本身一并消散于天地间。
忽然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令德君好气势,好手段。”
周围的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分。周君惕皱眉道:“装神弄鬼。”
声音再次响起,似乎多了几分不知真假的诚意:“我并非装神弄鬼,而是想和令德君做个交易。”
周君惕皱眉不答,那声音继续说道:“我原是天生地养的妖仙,从未害过人。只因妖王用炼妖锁将我锁住……”
话未说完,忽然这声音一顿,怒吼道:“我放他出来,他竟恩将仇报用炼妖锁取我妖灵!我生不如死!”
怒吼过后,又是微一停顿,那声音重新恢复了之前的清冷,仿佛并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又继续说道:“我才不得已为他效力。你若能劈开这锁,我以情报来换。”
周君惕不敢轻易允诺:“能不能劈开,要试一试才知。”
地面寒霜凝聚,化作了一个女人的身形。女妖大多美艳,而她只能算得上是秀气。体型瘦弱,五官小巧,仿佛被北风一吹就要倒下,被日头一晒就要化掉。
她的双手与颈间戴着一副奇特的枷锁。这枷锁仿佛是一团烟雾气流,又仿佛是流动的精铁,似乎柔软,又坚韧无比。
周君惕举无咎剑略试了试,有种无能为力之感。
女妖面色依旧清冷:“这把锁是妖王心血所化,全天下若是有人能劈开,只能是你。唯有你能破开他的心防。”
周君惕沉思一阵。他想问为何是我,但这样的问题并没有什么意义。想说的无需问,不想说的更不必问。他默念清心诀,感受其中大道天成之意,忽而觉得双手变得炽热了起来,仿佛有无尽的力量。这股力量是他的,又不是他的,驱使着他一剑劈下。
女妖脱了枷锁,时而仰天狂笑,时而泫然欲泣,时而清冷,时而狂热,不该同时出现甚至不该属于同一人的神情交替出现在她的脸上。
周君惕冷静地看着她,不发一语。直到她也冷静了下来。
“你要找的人在掖县,镇守那里的是一只黑狗妖,号镇鬼将军。”
“他们的目标不是老的,而是小的。他们的目标,是你的挚爱。”
周君惕赶到掖县,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整个鬼宅一地尸首碎块,景行仙师灵力被封,郎风客昏迷不醒。
据景行仙师说,秦影不知为何进不去宅院,郎风客孤身而入斩杀了镇鬼将军。将其余小妖定在原地自生自灭后,二人准备离开。谁知刚走到门口,郎风客忽然将他抛下,回身大开杀戒,状若疯魔,连尸身都要砍上几刀,直到力竭倒下方才罢休。整个宅中唯一没有被他砍的只有景行仙师。
或许,是走火入魔。
17、孤舟篇:剖白
“我想起来了许多事。秦影……他……”
周君惕沉默了片刻,说道:“死了。在哀牢为救我而死。他说,这条命终于可以还你了。”
郎风客忽而大笑起来:“死得好!死得好!哈哈哈哈……”
他用力攥着周君惕的手,用力说道:“你可知,成为那种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并非他所愿,只因为他想报恩。并非救命之恩,而是我助他报仇之恩。如今他心愿已了,终于解脱,我该替他高兴才是!”
感受着手上传来的阵阵疼痛,周君惕知道郎风客远没有表面这么潇洒恣意。他重情,可是偏偏所有人都相继离他而去,最终连他也要离他而去。
景行仙师的死,秦影的死,鬼面刀客的身份,背后的主使,融魂丹……
这一切一切压在郎风客的内心,几乎令他窒息。
令他更加窒息的,是周君惕背后渗出的一丝鲜红血迹。他受伤了?
趁周君惕不备,郎风客一把将他衣袍拉下。背后的伤口自肩胛骨向下蔓延,虽然经过了简单包扎,但仍旧触目惊心。
郎风客呆住了,不知该如何是好。看着周君惕默默的将衣服穿好,又默默的向外走去。
“你去哪!”郎风客的声音有些颤抖。他整个人都似乎在颤抖。
周君惕脚步停顿,声音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去寻些药来。你受了施无敌一掌,若不好好调养,会落下病根。”
“你担心我的伤,为什么不担心担心你自己!”他怒吼着,质问着:“你为什么要躲我!为什么!”
周君惕依旧背对着他:“我没有躲你。”
“当年在文登城客栈,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郎风客的话语中中多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祈求。
然而周君惕的声音里没有分毫波澜:“没有。”
“不可能!”郎风客一把拉住了周君惕:“你要是没有什么要说的,那我来说!”
“你觉得你命不久矣,就准备弃了我!你觉得你脸上多了一道疤,我就不会再多看你!”
“昨夜你在我房门外站了许久,我知道。你说不如相忘于江湖,我也听见了。”
“周乾!周君惕!你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若你有一线生机,我愿拼全力去争取。若你必死无疑,我宁愿和你同死!”
“去他妈的相忘于江湖!我只想和你生同衾死同穴!”
“别说三年,哪怕只有三天,我也要和你在一起。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动过心,你死都别想甩开我!”
郎风客再也说不下去了,他的嘴被两片柔软的唇堵住,他的身子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这一生他逃避过许多次,如今这个怀抱的温度,让他无法逃避,也不想再逃避。
这一番缠绵,直吻得二人都有些心头火起,才略略分开。
郎风客的手依旧按在周君惕的脑后不愿放开,嘴里揶揄道:“若是等你主动开口,我大概要等到须发皆白。”
周君惕嘴角微微翘起,也学着他的口吻揶揄道: “你怎知我没有主动的时候。”
郎风客还待要说什么,然而还未说出口就被周君惕扑倒在了榻上,一如重生那日。
“你这是……干什么!”郎风客的呼吸忽然有些急促。
周君惕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生同衾,你说的。”
“你身上有伤!”郎风客的声音愈发慌乱。
“小伤。”
“我是说,我身上有伤!”
周君惕终于停下动作,不再对着他上下其手。这一番折腾下来,二人都有些气息不稳。郎风客的心跳得异常的快,却又忍不住作死般在周君惕嘴角轻轻一啄,贴着他的耳边说道:“待你伤好了,被扑倒的定然是你。”充满诱惑的话语带起一阵微风,轻轻吹拂在周君惕的耳边,又径直吹进了他的心里。
周君惕紧紧闭上眼,又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将冲动强行压下,从郎风客身上起来。
忽而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周君惕并没有着急去开门,而是朝着郎风客伸出手,似是要替他整理衣衫。郎风客低头看了看身上被拉扯得凌乱不堪的衣服,拨开周君惕的手,又剜了他一眼,竟十分坦然的去开了门。
然而令郎风客没想到的是,门外竟是个清冷秀气的女子,准确的说是女妖。他这才想起自己一直没有问过周君惕这里是什么地方。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女妖竟然伸手在他胸口摸了一把,说道:“你的身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
这下轮到周君惕瞠目结舌了。
女妖抽回手,再也不看郎风客一眼,大喇喇的绕过他走进屋内,看到周君惕后似乎愣了愣神,接着颇为雅致的蹲身行礼:“令德君。”
周君惕回过神来,忙还礼道:“还未谢过溪冷姑娘收留之恩。”
溪冷道:“不必谢我,你前世今生都于我有恩。”
周君惕正色道:“他是他,我是我。轮回转世便是新生。”
溪冷道:“于你不同,但于我没什么分别。你不还是爱上了他。”
周君惕的神色更加坚定:“他是他,陈玉楼是陈玉楼。躯壳不过是纳魂之器。”
溪冷笑了笑,并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叹道:“当初陈玉楼的炼妖锁伤了我的本源。如今大限将至,我只想得到一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