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医生,陈枫轻轻推开病房的门,走到病床边,沉了一会儿开口道:“陆老师你这是何必呢,跟谁过不去也别跟自己过不去啊,好不容易从枪林弹雨中逃生,你打算把自己了结在刚把你抢救回来的病床上?值得吗?”
病床上闭着眼睛躺着的人一动不动,也不知是睡没睡着,反正只有起伏的胸膛表明他还在呼吸,他还活着。陈枫无奈又烦躁地挠了挠头,往旁边的凳子上一坐,叹了口气说:“我这人最不会劝别人,但我觉得你这高学历高智商的,应该也不用我劝啊,一般的大道理你肯定都懂。我知道你为了什么不想活,你不想当他是个梦,你忘不掉。但……你能不能这样想,要是你死了,你对得起拼了性命也要把你背出来的他吗?”
这句话一说出口,陆冉紧闭的睫毛忽然轻轻颤动了一下,陈枫见他是装睡,刚想接着唠叨几句,刘雨推门进来说:“陈队,第一组追踪有下落了。”
“设置定位了吗?”
“已经派人盯着呢。”
“好,”陈枫说着便起身,带了刘雨就要离开医院,临出病房门他回头看了一眼病床上的人,想了想,开口道:“陆老师你好好休息吧,有事叫门口的警员,别胡思乱想,想多了伤神。”
但是陈枫的话术能力也就这么回事儿,你要让他去抓个逃犯,那肯定不在话下,但你要让他当个说客去劝服别人,那千万别指望能有多大成效。所以接下来的两天里,陆冉还是老样子,身体各项机能都没有恢复,甚至数值还在不断下滑。
他每天都昏昏沉沉的,说不清是睡了还是没睡,反正总做梦,梦见的都是差不多的场景,在一片迷雾中,或是在混乱的战场上,他一直都在寻找一个人的身影,每次刚刚找到,一晃神儿,那人影就不见了。
有时他也会醒,醒来之后,看着空白的天花板,嗅着鼻息间的消毒水气味,陆冉都要躺在那里发好久的呆才能找回一点意识。他庆幸刚才的梦只是个梦,因为那寻而不见的心情真的太难受了。但是,他矛盾得又希望那些并不是个梦,至少还能够看得到他,还能够确信,那个人在他生命中走过,留下的不只是回忆……
就这么又过了两天,陆冉的身体状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已经要转去加护病房了。最近陈枫一直忙着这件案子,焦头烂额,也没分出多少精神来管他。因为之前在海边仓库围剿的时候,其他人都抓到了,只有组织的“老大”和他的心腹Peter趁乱逃走,虽然后续追踪及时,但他们十分狡猾,怎样都定不了位,抓捕非常困难。
既然锁定不了区域,那么安泽昊就不可能露面,敌在暗他在明,一露面必然会极度危险。所以,如果这件案子到最后不能了结,成了悬案,也许安泽昊就只能一直生活在隐姓埋名的世界里,或者背井离乡,改换身份,彻底抛弃从前的所有生活。
像这样的故事在警局里从来都不是稀奇事,从他确定做卧底的那一天开始,就应该已经有了这种思想准备。毕竟暴露了身份的卧底警察,被犯罪分子打击报复,是常有的事。
可是陆冉并没有做好这样的“思想准备”,那天刘雨实在是觉得他太可怜,便干脆跟他讲了这一切缘由,告诉他之所以周围的人都跟他装傻不提安泽昊,是因为安泽昊在后续的抓捕行动中,还有大用处,在确保所有犯罪分子落网之前,他不能暴露,比做卧底时更要小心,要一直在暗处协助,甚至把自己藏起来,至于藏多久,这是一件谁都不能确定的事。毕竟曾经就有这样的例子,有的案子成了悬案,那么之前的卧底警察连警队都不知道去向何处,在这世上,查无此人。
当然,刘雨说的这种情况,是特别极端的,他也跟陆冉解释了,说这样的情况在全世界都很少见,一般最长过个三年五载的,也就结案了。但病中的陆冉自然不会事事往好处想,他的心沉在这种极端情况中出不来。
对于他来说,简直是当头一棒的打击,他一想到今后的日子也许只能在回忆中看到他的身影,在思念中度过余生,陆冉便彻底绝望了。如果可以重新选择,他宁愿跟着他一起离开,哪怕受尽苦楚,至少心不会疼。
陆冉连着发了好几天的高烧,人都要烧糊涂了,成天也不知道时间,就知道白天和夜晚,白天的时候他就躺在那里看着窗外发呆,好在病房是在一楼,透过窗子能看见来往的形形色色的人群,还有医院花园里的花草树木。有时有几只小鸟落在窗台上,叽叽喳喳地叫唤,陆冉竟十分羡慕,想着自己要是只鸟就好了,那便可以不用顾及所有人,只跟着想跟的人一直飞,哪怕要跟到天边,他也不会觉得累。
但是到了晚上,窗外黑漆漆的天什么都看不见,陆冉也就不再盯着看,浑浑噩噩地睡过去,像是昏迷一般,度过难熬的夜晚。
陈枫忙完了警队的事,再见到陆冉时,已经是三天后,医生给他拿了病危通知书,说病人已经有了厌食症的症状,如果再不肯吃东西,那么结局只有死路一条。
陈枫点头说知道了,签了病危通知,一进病房他差点儿被吓到,病床上的人瘦得不成样子,依旧在发烧。脸色苍白如纸,嘴唇还干涸着,不过倒是醒了,他睁着眼睛看了看陈枫,没有力气说话,只朝他眨了眨眼便转过头看向窗外,没了反应。
陈枫心里挺着急,围着病床转了好几圈,想说点什么又不知怎么开口,半晌,他深深叹了口气,盯着陆冉盯了好一阵,转头又出了病房。
这会儿太阳刚刚下山,门口守着的警员还有一段时间才换班,陈枫跟小警员说让他先回去,自己在这儿守一会儿等着下一个班的人来交接。小警员能早下班自然高兴,赶紧溜之大吉。陈枫看了看手表,离下一个警员来大概还有一段时间,于是有了个主意。
走廊上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一个一身黑衣的男人,戴着黑色的棒球帽,走到陆冉的病房门前停下了脚步。门口的陈枫朝病房里看了一眼,见陆冉已经睡了,于是朝黑衣男人使了个眼色,小声说了句:“只有十分钟,你自己看着办。”
黑色棒球帽下那双又大又亮的眼睛闪着焦灼的光,他点点头,轻轻拧开门把手进了病房。一进屋就看到病床上躺着的虚弱的人,像个纸片,风一吹就能散。于是,棒球帽下的那双大眼睛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从口袋里拿出一个黑色不透光的布条,将布条系在陆冉的脑后,遮挡住了他的眼睛,是为了防止他忽然间醒过来看到自己。然后他坐在病床边,轻轻握着那双因为输液针长期扎着而有些淤青的手,想稍稍缓解一些他的冰冷,顿了顿,用极轻极小的声音开口道:“陆老师,我来看你了……”
从安泽昊视线落在陆冉身上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被狠狠的揪着疼,这才几天啊,这个人怎么能把自己折腾得这么狼狈!忍住快要喷薄而出的泪水,安泽昊皱着眉头,扁着嘴抱怨道:“陆老师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多大的人了,还不会照顾自己,你是不是要我担心死呢……太不叫人省心了……”
病床上的人动也没动一下,看来是睡得很熟。安泽昊伸手摸了摸陆冉的额头,虽不是很烫,可也能感受得到明显升高的体温,他叹了口气继续道:“记得之前我生病的时候,你就逼着我吃好多有营养的东西,说吃了就能有体力,恢复得就会更快些。可是,现在你自己生病了,你怎么反而不吃东西了呢?……你这个老师一点都不称职,说一套做一套,表里不一的,以后小心学生投诉你!”
安泽昊的手顺着陆冉的额头又轻轻扫过他的脸颊,瘦得明显凸起的颧骨棱角分明,他满眼满心都是心疼到极致的痛,声线也有些颤抖,哽咽着道:“看你瘦的……”
回头看见床头柜上的水杯,安泽昊拿过来,用一根棉签蘸了蘸水,轻轻涂抹在陆冉干涸开裂的嘴唇上。
“饭不吃,水你也不喝,我告诉你陆冉,再这样的话,我就不理你了!真的……再也不理你了!你就……你就作吧你……”
蘸了些水,感觉他的嘴唇恢复了些湿润,安泽昊放下水杯,又调节了点滴的流速,他觉得陆冉的手太凉了,想他成天吊着这冰冷的药水,该多疼啊。于是将流速放缓,生怕陆冉难受。